杜琴官听说三郎就来,况且自己是个常来常往的干亲,就告了罪进了院子来,细细的对碧霞奴说起今日之事来,只因方才那唐少爷举止有些失态,便略过他那一节没有提起。
碧霞奴听见是要五十两,多谢琴官办事得力,便要在家留饭。乔姐儿原先听见杜娆娘说过,这杜琴官也算是如今数一数二的红相公,虽然自己尊重,到底也要护着相貌、嗓子,只怕不大吃荤,若都是素菜,又怕显得心不诚,便要往市上寻些河鲜来,七九河开*雁来,正是吃河鲜的时候。
安顿琴官屋里坐着,自己挎了菜篮子往街面儿上逛逛,一眼瞧见了有卖小龙虾的,便往前去瞧,碧霞奴做媳妇儿也有小半年的了,花枝巷常来常往的挑货郎都认得她,因赶着笑道:“三奶奶又来买菜,瞧瞧今儿的河鲜倒好,早起现捞的,这会子还欢实。”
说着拿了笊篱挑出几个活蹦乱跳的来,在乔姐儿眼前一晃。大红的壳子,一看就是满黄儿的,乔姐儿点了头道:“奴家是老主顾了,大哥莫要哄我就是,既然恁的,挑顶大的来一二十个也使得。”
原来这小龙虾在高显城里倒不新鲜,虽然好吃却卖的贱,一来河沟儿里头的东西,大户人家嫌弃它有些土腥味儿,不肯吃,就折了价儿,二来寻常媳妇子也不愿意烧这道菜,肉不多,收拾起来倒费事,身上都是倒刺儿,一不小心就伤了媳妇儿们的柔夷了,所以卖不上价钱。
原先碧霞奴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手上使钱有限,那陈氏是个铁公鸡,每日里要茶要饭,又不肯多给银子叫她们姐妹去置办,所以厨艺上头全凭一个巧字,方能做得花样儿百出,哄着二姐儿多吃一碗饭,才养活了妹子。
今儿瞧见这个爱物,倒是有些技痒,想着山珍海味那杜琴官只怕也是陪酒席上吃腻了的,倒不如弄几道费功夫儿的吃食来,显得自己心诚。称了二十来只,也只要几十个大钱。
拿了来家,剪掉螯钳和腿子,拿掉虾头,剪掉两边的腮,剥了黄子,抽掉尾筋。还只怕是拾掇得不干净,井里汲了水来湃过三五次,再没有混色才装了碟子。
烧锅起灶,把方才备好的黄子、螯钳、虾段一起放炒锅里爆炒,加了料酒、糖、秋油炒到红彤彤的颜色,瞧着就喜人,再加了先前煸好的圆葱干辣椒丝儿,撒了盐酱翻炒片刻,就出锅装盘,讲就的是个武火爆炒的鲜香味道。
玉粒米蒸得了一大锅白饭,一会子这爆炒的龙虾吃完了,剩下的汤汁里头有的是圆葱青椒香菜,宽汁儿大佐料最是入味儿,饶一碗拌饭,再下酒也是没有的。
正拾掇着,听见街门儿响处,三郎进来笑道:“好香!今儿倒瞧你露一手儿。”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进来,从身后搂了浑家的纤腰,低眉耳语道:“这道菜倒是不见你常做的,莫不是要与我补补身子,晚间也好鞠躬尽瘁……”
话没说完,羞得乔姐儿款动金莲,轻提裙摆,在三郎鞋面儿上踩了一脚,啐道:“少浑说,四兄弟的舅子来了,就是那琴相公,屋里坐着呢。”
三郎不知屋里有人,也是唬了一跳,脸上一红讪讪的说道:“你怎的不早说。”一面递了一瓶东西给她道:“街上遇见屯里一个街坊进城来贩货,自家酿的好秋油,见了我非要饶一瓶,我推脱不过,只好拿了来家,明儿咱们回去时,想着给人家预备一份儿回礼。”
碧霞奴欢喜道:“怎的不早说?才想着不知对付一个什么汤呢,有了这个倒好办,就烧个神仙汤可使得么?”
这神仙汤是高显市井人家常做的吃食,又便宜又新鲜。名字好听,说白了就是烧得滚滚的水里滴上几滴秋油,拍两个蒜瓣儿,一碟子葱花儿,加了麻油辣油胡椒面儿进去,再挑一大勺猪油,烧得滚滚的,全仗着秋油提鲜,因与“仙”字同音,讨个好口彩,叫做神仙汤的。
乔姐儿如今做了一道爆炒的河鲜,正愁没有稀的配着,如今见了这瓶子家酿的好秋油,倒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三郎听见笑道:“如何使不得,你烧的汤水泡饭,也好吃下三五碗的了。”一时收拾妥当了,端上席面儿去,弟兄两个对着吃些,乔姐儿依旧不坐,往小厨房里单吃了。
三郎平日里叫乔姐儿喂得嘴刁了些,只觉得今儿菜也得味爽口,因是日日有的吃,倒不大在意,那琴官久在梨园行儿,要照应自家面貌身量儿,平日里陪酒宴客,都是些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油腻腻的只怕发身,不好多吃。
如今吃了这样鲜香小食,倒比平日里吃的那些大饭庄子的佳肴得味多了,一时吃毕了一盘子虾肉,见三郎拿汤汁子拌白米饭吃,自家也学着拌了,倒入味儿,香香甜甜的吃完了一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