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我走进城东区枕月峰路3号诗兰心理工作室。负责预约登记的沈大姐正在电脑前处理求诊信息,见我进来,温和地笑了笑,带我走上楼。这里属于复式跃层结构,楼上治疗,楼下登记、等候,客人治疗结束后直接从楼上的治疗室离开,以减少患者碰面的尴尬。治疗室设计得简洁、舒适,柔和的灯光下,一张书桌,一个三门文件柜,几张圆椅,都是实木中式风格,临街窗子挂着深色遮光帘,窗下放着一张沙发床榻。 苏诗兰医生正在等我,见我进来,从桌后站起来,示意我坐在对面椅子上。沈大姐倒了一杯矿泉水给我,带上门下楼去了。 苏诗兰四十六七岁的样子,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神态平和安详。我在网上读过他的履历,知道他是一名心理学硕士,在大学教授传媒心理学;取得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后,先在一家私人医院担任心理治疗师,后来与朋友合作开办了这个心理咨询治疗室,通过网上预约及朋友推荐,接受各色有心理疾患的都市男女前来就诊。 我对苏医生挤时间安排我就诊表示感谢。不过,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眼下脑子里更是一片乱麻,不知这种情况下,治疗能不能产生效果。 苏诗兰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治疗的效果当然也各不相同。若想治疗生效,如实述说是非常重要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记忆问题的?” “五六天前,妻子离开了我,但是我忘记她什么时间离开以及为什么离开。” “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当然在找她回来。可是,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她的离开非同寻常,跟我的一些状况有关……但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我并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只是对一些特别关键敏感的事情没有了印象。”我有点语无伦次。 “失忆症有多种症状,其中有一种叫做选择性失忆,与你的症状有些相似。” “选择性失忆?它是怎么造成的?” “原因比较复杂,主要是精神压力过大所致。” “需要怎么做才能恢复正常?” “尽快找到压力源,并加以清除,为此,我们之间需要建立绝对的信任。” “精神疾病的致病原因十分复杂,多数都与病人的生活遭受挫折有关。”面对我探询的目光,苏诗兰认真地说道,“我们只关心病人的健康,不对病人的行为进行道德和法律评判,即使有些越界的地方,只要与治疗无关我们也不会干预。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规范。” 我表示既然选择来这里治疗,加上中心医院陆医生推荐这样一层关系,已经表明了我的信任。我将毫无保留地与他分享我的心理历程。 苏诗兰点了点头。接着,我开始叙述一段时间内所遭遇的种种疑难和困惑。讲起所做过的梦,以及受梦境启发而获得的重大发现。 苏诗兰认真地听着,不时在本子上作着记录,当我暂时告一段落之时,才抬起头来问道: “关于你的妻子,你还梦到过其他与她有关的事情吗?”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请讲出来,不要选择和保留。”苏诗兰盯着我的眼睛,轻轻问道。 我咬了咬嘴唇,终于将梦到程子诺,以及邮箱里藏着的可怕秘密和盘托出。我心里明白,很快,不管是真是假,这些情况我自己都会如实向警方坦白。 听到最后,苏诗兰略微挺了挺脖子,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说,有人建议,现在危机已经过去,最好就此罢手,妻子离开与我无关,顺其自然才好。那个邮箱或许不算什么,藏在里边的那封信不过是一个笑话,哄自己穷开心罢了。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我不这么想。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苏诗兰听了,“哦”了一声,似乎舒了一口气。 “你很坦率,这很好。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情也是第一次遇到,我不能保证短时间内恢复你的记忆。因为已经过去了五六天,在这期间,你一直在努力,它却没有自然恢复,说明它埋藏得很深。我将对你遭遇到的种种怪事给予适当疏解,看看效果如何;然后试试催眠。不过,在此之前,请你先听一下我的建议。”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不知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心里竟有一丝紧张,现在,在他面前我已经赤身裸体,毫无防备能力。 苏诗兰沉吟片刻,说出他的想法,原来是提醒我向警方自首。不过,他解释这只是一个例行的程序,因为可能涉及犯罪,他有告知的责任。我可以不必当真。 我说会考虑他的建议,但不是现在。首先,它的真实性还有待验证。其次,即使它是真的,我也想再做最后努力。不仅出于亲自找回文心洁以减轻罪责的期望,更是目前唯一的现实选择。如果我的推测成立,文心洁在哪里这一秘密锁在我的脑子里,一旦报警,我必然会受到严厉的侦讯。在一系列外界强烈干扰下,记忆之锁会锁得更紧。警方没有通心术,可以钻进我脑子里掏出里边的秘密。就目前来看,我和文家报警也四五天了,警方看起来也在努力,结果仍是一筹莫展。离开我的帮助,他们不可能马上找到文心洁。如果出现这样的结果,岂不是害了她? 苏诗兰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觉得,就目前为止,你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他肯定地说,“这是一个好现象,表明你在努力地进行自我治疗。临床实验证明,患者自我治疗的努力对于清除心理障碍很有帮助。常言说,外因是条件,内因才是关键,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心理疾患的匡正。接下来我们共同努力,看看能不能收到期望的效果。” 苏诗兰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目光落在记录本上,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昨天他见过陆一夫主任,听说了我的病例,所以,对我的病情已经有了一些前期的印象,今天听了我的述说,理解便更深一层。他倾向于这样的推测:陷入事业及家庭生活双重危机的我,曾制订了一个摆脱困境计划。然而在实施过程中遭遇意外变故,使我忘记了自己的行为,沉醉于新的好男人角色。可是,潜意识不能坐视我的自我麻醉,开始利用一切机会我人展示真相,目的不仅要唤醒我真正的良知,更是提醒我的责任。因为,我的妻子正陷于危难之中。我所做的那些梦,就是一个展示真相的平台。而程子诺、我的妻子,以及那名喂奶的女子,不过是借以展示真相的道具。 他说我所的许多遭遇,还有那些怪梦,都应该从这一主线上寻找答案,目前,他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最终的结论,需要在挖掘和完善更多的证据之后才能得出。他准备试一下催眠疗法,从已知的几个盲点入手,看看能不能直接唤醒我的记忆。他非常关注那座多次进入我梦中的双头怪兽一样的建筑,还有那位喂奶的年轻女子,它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在此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如果属于我的某段生活影像的折射,那么,它们真实的原型又是什么?他请我积极配合,对治疗抱有信心;同时,也不要紧张,在精神治疗时,太过急切往往事与愿违。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