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我的口吻讲述。) 走出阴冷的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我在那打更人的锣声就要敲响的时候完成最后一具人偶的制作,带着倦意走了出来。百里申依旧在门口等着我,见我走了出来,急忙迎了上来递上一杯淡酒。我坐在庭院当中的石椅上,看着空中那轮有些朦胧的月亮,心中不由得感慨了起来。 “皓月当空,怎抵心中空幽之风,斯伊人常在,又奈何若即若离?”我有些自嘲的喃喃自语道,将手中的酒杯举到眼前,看着月色在荡漾的杯中反射出粼粼的光,长叹一声,喝尽了杯中的酒。然后站起身,准备回房间休息。 就在这个时候—— “请问有人在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转过身,看着来人,却不由得一愣。门口那人周身被醒目的杏黄色道袍所包裹着,长长的胡须从下颚垂到胸前,在晚风中轻轻的飘动着。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有些夸张的向外鼓着。 我打量着他,然后平淡的说道:“道长这么晚来,请问有何贵干呢?” 那道士看着我,有些不悦的说道:“在下并非道长,而是炼丹术士。敢问这宅子的主人何在?” 炼丹术士?我心中轻蔑的一笑,和道士有什么区别呢。便站了起来,说道:“在下就是这陋舍的主人。” “啊?”来人似乎没有料到我便是这宅子的主人,有些狐疑的盯着我,试探着问道:“莫非你就是这洛阳城中的......”他停住不说,像是在试探着我一般。 我感到有些好笑,心想这人疑心过于中了。我在这宅子之中难道不是主人还是外人不成?于是我朗声说道:“在下便是这画皮人偶师季冥渊,不是先生前来有何讨教?” 那道士急忙走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对我拱着手说道:“呵呵,久仰季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我讪讪的笑了笑,心中突然对这个人一点好感都没有了。于是我便直截了当的说道:“不知先生前来是想让我做人偶吧?” 那道士没想到我这么直接,微微一愣,然后堆笑着说道:“这个是自然,不然在下也不会深夜叨扰的。”然后贼溜溜的打量着四周,那鱼一般的眼睛凸得更加难看了。他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咙,做贼一样的凑过来低低的说道:“不知道公子这里可有现货?” “这个不好意思,在我这里定做的人偶最少要一天以上的。”我平淡的回答道。 那道士似乎有些焦急的搓着手,用哀求的口气说道:“公子可否通融一下?在下真的急着用的。不然就不会这么晚还来打扰公子了。” 我看着他的那急促的神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今中泛起一丝疑虑。这人到底想做什么?画皮人偶这种阴气极重的东西很少有人愿意晚上来买的,因为散魂依附在人偶身上之后,需要时间融合。晚上便将人偶拉出来走动是极其不妥的,万一有什么别的东西被吸引过来,后果是很难预测的。但是道士神情中隐约可以看出,他似乎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我思忖了一阵,说道:“好吧,那我就先从别人那里借一具给先生了。不过这价钱......” 道士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急忙说道:“价钱好说,只要公子开口便是。”我看着他那急迫的神情,心中的怀疑更重了。我冷冷的说道:“价钱就不用多给了,只不过我看先生年事已高,自己一个人抬那么大个箱子着实不便,不如让我这下人帮先生送过去吧。” 那道士急忙点着头,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转头对百里申说道:“那就有劳这位小哥了。”百里申的脸上马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似乎想对我争辩。我拉过他向那间黑漆漆的房子走去,然后低低的对他说:“送到哪里告诉我。”百里申一听,便知道我另有用意,就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子时已过半,夜色更加的浓郁,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大半,不均匀的铺洒暗淡的光。我坐在院子里,大开着门,等待着百里申的归来。子时已过鬼门大开,淡淡的黑影时不时的从门前掠过,有的则干脆绕着这间阴气极重的房子久久不肯离去。我悠哉的喝着酒,有些无聊的看着四周稍纵即逝的影子。 半晌,只见百里申气喘吁吁的回来了,我急忙迎了上去,关上院门,转身问道:“怎么样?那个道士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百里申一脸痛苦的看着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公子......你就不能......等我把......气......喘匀了......再问么?” “怎么喘成这个样子?”我有些诧异的问道:“时不时遇到什么了?” 百里申立刻冲我吐起苦水来:“公子,下次就不能你自己去送么?着鬼门大开的你让我带着那么一个东西在大街上晃荡,鬼不追我追谁啊?”我忍俊不禁的笑道:“莫非你被鬼缠上了?”百里申铁青着脸点点头。 “那么,”我正色问道:“那个道士有没有说要人偶做什么?” 百里申一愣,然后摇了摇头:“那道士一路上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就是让我跟着他就行了。公子,那个人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我皱了皱眉头,低低的说道:“我总觉得他要人偶可能有别的用途。他说他是炼丹术士,现在这个时候,天子求长生,什么样的人都有,冒出两个炼丹的有何稀奇。不过......”我的目光变得冷峻了起来:“炼丹的要人偶做什么?看起来他好像对这人偶很是了解啊。对了,那个道士住在哪里?” 百里申摸了摸头,回忆道:“那个道士住的地方挺偏的,在洛阳城西郊的一个道观里。天太黑了,名字没记住,但是路我是认得的。” 我点了点头,习惯性的掏出折扇,打开了摇了一摇,幽幽的说道:“我明白了,明天我们去会他一会。”然后我转身走进书房,在那落满灰尘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百里申则静静的站在后面,疑惑的看着我问道:“公子,你在找什么?” “一卷古书。”我简单的回答道:“我总觉得那个炼丹的有些不对劲。”灰尘扬起在书房之中,我开始觉得烦躁了起来,动作也越来越大。只听“啪”的一声,一卷竹简从柜子上面掉了下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我低头一看,不禁大喜。这正是我要找的那个。我急忙将它捡了起来,拿到油灯下面,仔细的读着上面的字,然后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百里申看出了我神色的变化,急忙问道:“公子......” 我脸色阴沉的将那竹简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的走出书房,回到庭院中央的石阶上,对百里申淡淡的说道:“看来我们要有不太平的晚上了。”百里申一愣,还未等张口,只听一阵尖锐的呼啸,那院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般,发出一声巨响。百里申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躲进了房间里。 一阵窒息的安静。适才撞门的声音似乎仍旧嗡嗡的回荡在耳边,而此刻却变得格外的安静。我取来破魔剑放在石几上,冷冷的看着那乌黑的大门。 “公子......刚才是怎么回事?”百里申牙齿打战的问道。 我狰狞的笑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深夜的访客,似乎来得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啊。”然后话音未落,那猛烈的撞门声再度传来。这次不止是一声了,似乎有更多东西在撞击着厚重的大门,想要冲进院子里来。隐隐的,外面传来一种哭一般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和痛苦。 月光被云朵遮蔽了,院子里面一片阴暗,只有那不停传来的撞门声,夹杂着嘶哑的嚎叫声,在空空的院子里面回荡着。我冷冷的笑了一声,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平静的喝着。 下一个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的将厚厚的门撞开了。阴风一下子席卷了进来,瞬间吹灭了所有的火烛。门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却可以清楚的听到有东西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向这个院子缓缓的移动。那令人不安的摩擦声伴随着阵阵哭声回荡在呼啸的冷风中,显得格外的恐怖。 我放下酒杯,抓起了破魔剑握在手里,冷冷的盯着外面那一团浓密的黑夜。渐渐的,外面的事物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是一群人!但是,那些东西似乎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他们的身上尽是腐烂的皮rou,,摇摇欲坠的挂在末端,白森森的骨骼在黑夜之中格外的突兀,他们的身子都已古怪的形状扭曲折,有的歪在一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窜了进来。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仍旧注视着那些东西。 终于,他们的脚跨进了院子里。伴随着哀怨的哭号,向前僵硬的伸着手。我猛的抽出泛着寒光的破魔剑,飞快的冲上前去,一下子将走进院子里的那些东西劈成两端。只听见痛苦的嚎叫过后,那些东西像是被焚烧了一般,嘶嘶的冒着白烟,随即便瓦解成了破碎的沙土。外面的腐尸似乎犹豫了一下,我趁机抄起酒杯将酒泼在了剑上。刺眼的光芒顿时绽开在了锋利的剑刃上,我酣畅淋漓猛地一挥,寒光席卷着空气呼啸着掠过那些散发着臭味的尸体。夜空中顿时想起了刺耳的尖叫声,然后渐渐隐去,直至重归寂静。 这时百里申才从门后面战战兢兢的探出头来,低低的说道:“这些东西......是怎么过来的啊?”我用丝帕擦干了剑上的酒,冷冷的说道:“当然要全拜那道长所赐。” “他?难道他在我们这做了什么手脚了么?”百里申惊讶的问道。 我摇头不语,踱到门口,看着外面阴森的深巷,然后关上了门,转身说道:“他确实做了手脚,不过......”我冷笑了一声:“他太自以为是了。明天我们就去会会他。” 百里申“哦”了一声,仍旧心有余悸的打量着庭院,确认无事之后才回到房间睡觉去了。我转身回到院子中,将破魔剑放回到石几之上,然后轻声说道:“我说,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为何躲在墙上?进来叙叙旧不是很好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季公子。”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高墙之上传来,然后一个人影纵深而下,落在院子里。我笑着看向那人,低低的说道:“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来者是一剑客打扮的中年人。他走过来,对我抱拳说道:“多日不见,公子出手还是这么敏捷。” “算了吧,”我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听说你前往那昆山府第去隐居了么,今日怎么会不远万里来着污浊的王城洛阳呢?” 那人笑了笑,说道:“家父派我前来洛阳办事,没想到刚来洛阳就见到一群地府之物向公子这院子涌来。本想出手相助,但是见到公子这般身手,便心安了许多,正欲离去之时便让公子发现了。怎么公子会找惹到这群地府之物呢?” 我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最近王城之中不知为何涌出来许多炼丹术士,适才有一个神色诡异的道士来我这里买了一具人偶,想必是那家伙岛的鬼吧。” 剑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如此说来,那人一定是用那邪恶之法了。” “是啊。”我无奈的说道:“不过看起来他太小看我了,竟会招惹这些地府知府来索取我的性命......”我突然停住了,心里面涌起一丝沉闷的感觉。剑客看着我,低沉的问道:“不知公子心中,那件事情是否已彻底放下。” 我愣住了,看着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良久,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喃喃说道:“说放下何尝容易,而且我这已经是半个地府之人,有的事情岂能是说忘就忘?” 剑客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然后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的对我说:“季公子,你这个样子,羽菲是不会安心的。” 我苦笑着喝尽了杯中的酒,然后淡淡的说道:“会有怎么样,不会又怎么样,只不过都是些过眼的烟云罢了。”剑客的背影轻轻的晃了一下,然后低低的说道:“那季公子保重,我们后会有期。”说罢便打开门,在一阵冷风的包裹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子夜时分的风更加寒冷了,坚硬的风吹起动着我的衣衫在不停地摆动着。远处传来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刺痛着沉寂的夜晚。而我的心也渐渐的冷了下来,复杂的情绪在一点点的升级,撕扯着胸口,变得异常烦闷。 我无奈的关上门,熄了油灯回到房中,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经意间抬头,发现婆娑的树影映在窗纸之上,不停地扭动着,就像是地府之中的勾魂者一般。我冷冷的笑了一声,思绪又被扯回到了那个形貌畏缩的炼丹人的身上,我终于明白他连夜买人偶是为了什么事情了。 “天亮之时,便是你丧命之际。”我狞笑着着言自语道,那种诡异的狂喜再度涌上心头。红色开始一点点的吞噬着黑暗,在一片刺耳的杂音中,我的身体变得格外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