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子这一次回来悄无声息,没有万树梨花齐开,身边也没有站着一个玄天司掌令。 一袭长袍立在满庭挂玉尘的树林中。 不知为何,这一次见到这位掌门师尊,苏卓产生了一种萧瑟之感,好似这一位修道两百多年便已经登峰造极的玉澜派掌门只要再往前走上一步,便能羽化飘仙,他嘴唇微微一抿,随后轻声道:“掌门师尊。” 重云子望着这两个自己一手带到大的亲传弟子,俊逸不显老的面庞上露出几分缅怀与感慨,笑道:“来啦,其实今个儿叫你们师姐弟俩过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唠嗑唠嗑。” 苏卓讶异道:“唠嗑唠嗑?” 重云子微微点头,望了一眼满山遍野的梨花,轻声道:“三千年前妖族屠戮云泽,下至气海境修士,上至玄真境真君,仅仅十年内便死伤过半,乃至长生天的真仙,也陨落了不少,而魔修也趁机发难,一路席卷而来……直到长生天以牺牲上百位真仙的rou身和神魂,发动天绝大阵,才得以保全云泽,但从此长生天却与云泽天人分隔,云泽修炼界气运衰颓,再不复当初之盛世,玄真境的得道真君亦只能枯坐凡尘无望飞升……对于三千年前的事情,各大宗门的卷宗里都是这么记载的,玄门正统对此的说法也是非常一致,但这些全然都是真的吗?哪怕千真万确,但其中又有何等不为人知的恩怨与纠缠呢?。” 苏卓目光微微闪烁,重云子从来没有向他们师姐弟主动提起过三千年前的事情,今天主动提起,必然有深意在其中,恍惚之间,方才的感觉又强烈了几分。 他突然想起了一直隐藏在宗门之内的魔门jian细,也想起了玄天司的那位明尘子掌令。 以前重云子并没有刻意提及三千年前的往事,眼下却将这一段前尘因果说了出来,在他看来,只怕是与宗门内潜藏的魔修有关。 尽管四周清风徐徐,但苏卓却忽然有了一种立身大浪潮头的感觉。 难道这一次的危机,便是掌门师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正当苏卓与南宫雨柔都以为这位掌门师尊下一句话可能就会揭露与玄门正统说法不同的三千年前的隐秘之时,重云子却将话锋一转,道:“就像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圣之位,你们可知,为何在这个云泽天下,天圣的数量始终有限?” 南宫雨柔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天圣必须是代代相传的吗,只有接受了上一代天圣的传承,才能成为新一代的天圣?” 重云子轻声道:“并非完全是这样。” 苏卓微眯起眼睛:“莫非……是因为不允许有更多的天圣存在于云泽?” 重云子赞许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南宫雨柔接着问道:“只是如果没有传承的话,新的天圣又如何诞生呢?” 重云子摇头道:“新的天圣必须接受传承才能诞生——这不过是玄门正统的一家之辞罢了,并非真的没有其他方法。” 苏卓与南宫雨柔意犹未尽,还想要再问些什么,重云子却不准备深谈,只是说了一句:“苏卓你先回屋去,南宫丫头跟我来。” 一路无话,只听闻竹林的簌簌声响。 到了历代掌门的清修之地后,重云子转身望向这个从小到大便没有让他cao过心的女弟子,轻声说道:“若你在此后两天的时间里都见不到我和苏卓,便去天赤峰的雁栖窟里找你罗师叔祖。” “罗师叔祖?” 南宫雨柔知道天赤峰、岳麗峰是玉澜派前辈清修的地方,她记得在小时候就听说过宗门内还有一个辈分比重云子掌门还高的前辈,但这些年来她都没有见过此人,却没想到这位罗师叔祖原来在天赤峰上的雁栖窟里静心修炼。 重云子笑了笑,道:“罗恒师叔是个十足的道痴,一辈子修炼,修的早已不是什么长生,不逐名不逐利,一门心思想的只是要跨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他将这当做兴趣,乐此不疲。你现在去找他,他应该正在闭关突破神台境圆满,准备渡过涅心劫踏入玄真境,等闲办法怕是请不动他,不过没有关系,你只要说如今玉澜派会有危险,是我拜托他的,他肯定会出山的。” 南宫雨柔深吸一口气,问道:“掌门师尊,是不是藏在咱们玉澜派里的魔门jian细要准备动手了?” 重云子平静道:“我不知道他究竟何时会动手,不过我现在准备逼他动手。” 微微一顿,又道:“山雨要来了,从明日起你还得辛苦一下,多留意一下咱们宗门里的动静。” 南宫雨柔目光凝重,道:“弟子明白了。” 重云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感慨道:“玉澜派上下百余人,我深信不疑的便只有你、苏卓还有这位罗恒师叔了。” ※※※ 当夜,肃穆无比的繁星挂满天间,山上云雾弥漫,飘渺无比。 苏卓的竹轩小屋来了一位稀客。 玉澜派掌门重云子。 他甚至不记得上一次这位师尊来到他住处是什么时候。 重云子望着他,只是轻声说道:“随我来。” 苏卓已经隐隐有所预感,却不知道究竟应该是什么的心情,兴奋?抑或是压抑? 转眼之间,已然直上三重阙。 猛然抬起头,前方正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玉阶天梯,好似直通九重天霄。 玉澜派三千年禁地。 无数迷雾笼罩四面八方,星光洒下。 ※※※ 天上是星辰世界,前方是宗门禁地。 重云子轻声道:“虽说你另辟蹊径开出了气海,但并非完全解决了问题。” 这位深不可测的掌门师尊真当是对世间所有一切都洞若观火,只怕在他半个多月前离开玉澜派的时候,便已经预见到了他的这个亲传弟子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苏卓望了一眼通天玉阶,这位掌门师尊话里头的意思已经很显然,今天他带自己来到这宗门禁地,应该便是为了帮他解决这个棘手问题,只不过苏卓如今站在禁地前面,却犹豫了,说道:“宗门禁地唯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踏入,师尊你带我进去……” 重云子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跟我进去便是。” 他率先走上天阙玉阶,衣袂飘然。 苏卓望着这道尽管清瘦却又好似大山一般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紧紧跟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玉澜派三千年以来第一个破了规矩踏足禁地的宗门弟子,但他明白自己此时肯定是被眼前瑰丽壮阔的画面震撼了,一路过来一千个玉阶,好似直上青云,愈走他愈是心惊,因为宗门的三重阙距离山巅也还有百多丈的高度,但如今他显然已经来到远比山巅更高的不可能之地,似乎已不在不老山上一般。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好似置身于一幅绵延万丈之长的锦绣山水长画之中。 这是一片只有黑与白的水墨画天地。 脚下的墨黑色云海如同无数船篷靠拢一般不断轻舞荡漾。 波澜壮阔。 他第一次对这个看似没落却实际深不可测的宗门感到了几分敬畏。 苏卓骤然眯眼。 这个水墨天地的正中央,是一片以数以千计飞剑铺成的长阶,逸而不散的剑意经过三千年的沉淀凝聚成一条银色长河,从阶梯上缓缓流淌而下,在这条银河的尽头,是一个灰白色的祭台。 台上静静的悬着一物。 三寸见方。 重云子目光平静的望着远处那块金色番印,说道:“这里是建宗之初就开辟出来的小天地,以长生天传下一把绝顶仙剑卢秀作为剑阵阵眼,镇守此处。你现在看到的这件法宝,乃是长生天留下的仙家至宝四象天印,而这方小天地也是因为四象天印在此才能维持三千年,玉澜派与其说是依据不老山的风水建立,不如说是以这件至宝为中心而建立。” 他轻念一个法诀。 刹那间斗转星移,方才好似天涯之远的祭坛,一下子就来到了咫尺之遥的面前。 三千年前,长生天在云泽遗下一件仙家至宝。 四象天印。 如今就在祭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