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沈云飞落入河中,几经沉浮,险些被活活淹死。幸好在挣扎之际,随手捞到了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半截朽掉的木头门板,将下巴至于其上,勉强得以呼吸,这才捡了条小命。否则的话,就算他没被淹死,也要被那灌入口鼻之中的河水给胀死了。 云飞一得生机,便想着要游回岸上。无奈浑身早就没了力气,脚蹬手划也没能游到岸边,却是差点丢了那半截救命的烂木头。 沈三少不敢再继续逞强,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下巴下的木头,随波逐流,也不知被河水冲了有几十里。 “照这么漂下去,怕是有朝一日,要被冲到东海里去了吧?不知道那里的龙王看到我沈三少,会不会替我叫一声屈呢?” 沈云飞自知上岸无望,心里到也看得开,竟然还幻想起了自己要被冲到海里去会龙王。 只可惜这落叶河不通大海,他沈三少也漂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就在第三天差不多天快黑的时候,落叶河便经过了一处湾滩,沈云飞像具死尸一样,被河水冲上了岸,临晕过去之前,手里还死死地抱着那半截烂木门板,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拍在脸上的河水浇醒。 一睁眼,便见眼前是一片黄澄澄的沙滩,那细软的砂粒在阳光下闪闪生辉,竟是比黄金还要耀眼。 也亏得三少命大,那落叶河水经过这处湾滩的缓解,大量的河沙便堆积了下来,如同形成了一道堤坝,由岩边斜插入河心,冥冥之中救了沈云飞一命。若是再往前冲个二三十里,那便是落叶瀑布,瀑布前河水湍急,落叶不起,要是漂到了那儿,他沈三少爷也就只有喂王八的命了。 沈云飞恢复意识,顿时便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四肢早已被水泡得没了知觉。他挣扎着爬上沙滩,翻身躺在那细沙之上,竟觉得世间再没有一张床能有这样舒服,疲累交加,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日。 睡梦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梦中女神,正盈盈地向他伸出双手,冲他微笑。他刚想上去牵住,突然女神的脸变成了凤语梦那张夜叉鬼脸,吓得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却发觉身上的衣服已被太阳晒干了,只是又浸了一身冷汗,粘粘地粘在身上难受。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掬了些清水拍在脸上,清醒一些之后,又起身抖掉身上发间的泥沙,这才四下观望,看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河滩往上,是一片绿郁葱葱的树林,也不知道通往何处。河对岸到是隐隐约约能看到有路,只是这沈云飞刚从河里爬上来,这会儿是打死都不敢再下水了。此处又无舟船桥梁,看来也只有去钻钻那树林,看看能不能找到人问路、寻些吃的了。 沈三少在河里泡了足足三天,早就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肚子里虽是灌满了水,但是几天下来,也早就拉的拉、撒得撒,清理干净了。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先找些野果草根充充饥,突然迎面飘来一阵花香,那花香中蜜糖的甜美气息,直勾得沈云飞口水长流,喉间一阵蠕动。 沈云飞自幼就有这毛病,喜新厌旧不说,一但是知道有更好的选择,就绝不会肯去将就那次的。刚才还想着随便找点什么野果草根充饥,此时一闻到了那蜜香,就是立刻要饿死当场,他也绝不会再去啃那草根树皮了。 他也不想想,若是顺风,那蜜香也不知是从几十里外飘来的,一个在水里饿了三天的人能不能找得到那花蜜。就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要支撑不住,更何况他沈云飞还有个天生体弱的毛病呢! 其实,他现在还能坚持,还得多亏了身上的那块玄光珮。若是没有这件宝贝,别说是三天,就是一天,他沈三少也坚持不住。 沈云飞一路寻着那蜜香,也不管东南西北,在林子里一通乱转。只是,那香味虽然却来越浓,却是始终找不着来源之地。 转了大约两三个时辰,沈三少终于是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眼前有一团嫩黄色的东西,正缓缓地向着自己爬来。 “百香蛛!” 一见那东西,沈云飞不由得长叹一声“天亡我也”。原来他寻了半天的蜜糖香味,竟然就是从这只不足巴掌大的蜘蛛身上传出来的。 这种百香蛛算得上是毒中一绝,号称追魂仙,平时候最擅长释放出各种香味,以吸引猎物的到来。而它的毒性十分强烈,就算是像犀渠那样的庞然大物,也能轻而易举地被这一只小小蜘蛛给制服。 也是沈三少饿得昏头了,竟然没有想到,就算附近真有花圃,那气味也不可能如此香甜如蜜、浓郁芬芳,也只有像百香蛛这种毒物,才能将气味酿制得如此诱人。 现如今,他早已是筋疲力尽,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力气,怎么可能还逃得掉。更何况既然认出是百香蛛,沈云飞便知道,自己打从闻到那香味时起,便已身中剧毒,此时就算能逃,也逃不了多远了。 或许这就是命,逃得了河伯索命,却躲不过这毒仙追魂。沈云飞自嘲一笑,当即也不去猜想自己的死状会是如何恐怖,只是怔怔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百香蛛,看着它那嫩黄色的背上细密的白色纹路,真像是仙子衣裙上飘舞的丝带,丝带上飘着香味,如蜜糖一般…… 三少怀揣着美梦,在那甜蜜无比的气味中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却觉得口齿之间一阵香甜。且唇边清清凉凉,似有蜜汁甘露,正从口中灌入。 沈云飞伸出舌头舔了舔,只觉得满口清香,也不管此时到底是死是活,是醒是梦,先把那香甜美味的人间仙品尝够了再说。 直到那蜜汁甘露已停止灌入,沈云飞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面前蹲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两个手指夹着一只小小的瓷瓶,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少女一见云飞睁开了眼睛,便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同时伸手在他肩上一推,说道:“喂!死了没有?死了就开句腔撒!免得姑娘再浪费这些百花仙酿。” 沈云飞听得这少女一口干脆利爽的巫水口音,又见她胸前额顶挂满银饰,衣服也不是裙袍式样,而是宽衣窄袖,袖口上镶满花边,便知道她定是南方巫水三苗人。 自古三苗九黎多有人饲毒养蛊,而苗人一般身上都会带着驱虫解毒的草药,所以自己现在没有死,多半就是这位三苗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因听她问得可爱,沈三少便学着她的口气说道:“死人不会开腔,开腔就是炸尸了。” 一听这话,女孩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格外地响亮,竟是比那百灵鸟的叫声还好听。 沈云飞刚刚喝了满满一瓶的百花仙酿,此时腹中的饥饿早已消失,浑身似也有了力气,虽是刚刚醒来,却是精神十足。一听那女孩笑得好听,不同于中原女子的矜持,便开口笑道:“早就听说三苗女孩个个会唱歌,你声音这么好听,唱首歌给我听听?” 这种话,若是说给中原女子,不是羞红了脸掩面而去,就是甩着手骂一句“登徒浪子”,要遇着个像温如霞那样的江湖侠女,只怕一鞭子就抽过来了。 可是这三苗风情大异于中原,夸女孩子的声音好听,请她唱歌,那是对她莫大的赞美。沈云飞早就在书上看到过,不然的话,对着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还是自己救命恩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果然,那女孩也不害羞,一听沈云飞夸她声音好听,脸上顿时笑得比蜜还甜,也没有什么推脱之辞,张嘴就唱。 “天上的星星有几多呢——密密麻麻排成河啰——天河有边没有水呢——唱歌不能干张嘴——啰!” 三苗民歌没有固定的曲调,也没有固定的歌词,全由唱歌者随心编唱,站石唱山,临水唱河,想到了星星就可以唱月亮如梭。虽说不像那些古曲名调讲究音律节奏,但是声调高低起伏、百转千回,句与句之间也都彼此押韵,唱起来朗朗上口,却更是别有着一番风味。 沈云飞只听了这一段,便觉得此女的歌声实在不亚于那妙真真人的箜篌曲,一个讲究的是意境登仙,一个讲究的是清新自然,彼此虽完全不同,但带给人的享受却都是一样的。 他听得心动,便翻身坐起,随手掐了一片草叶,含在嘴边,按着刚才那少女唱的曲调吹了起来。 那少女听他居然一个音儿都没有吹错,就连最后的那一声拖尾都是韵味儿十足,不由得拍手大笑,又接着放开歌喉唱了起来。 “山里的竹子有几多来——挤挤挨挨排成排。千根竹子一条——根,阿妹我看上了一个——人。” 唱完这四句,她又眼巴巴地望向沈云飞。 三少也不含糊,含着草叶,又将少女刚才的曲调原原本本地吹了一遍。只是他光顾着去记那曲调,却没留意到此时那少女唱的已不是山歌,而是苗女们求爱时才唱的情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