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朱将军、文府君将四万余步骑围击昆阳,昆阳指日可下,没什么可议的。要议,只能议舞阳的贼兵了。将军,你是担忧舞阳的贼兵会独自逃遁么?”
跪坐在荀贞的身后的戏志才闻言惊奇,低声对荀贞说道:“曹都尉智慧过人。”
荀贞心道:“要不是我中间插了一杠子,你和‘曹都尉’还会一见如故呢。”想归如此想,对曹操的洞察力和反应能力他亦很佩服,不愧是一代雄主。
皇甫嵩笑道:“正是。”
“那将军可有良策?”
“所以说你来得巧啊!”
“此话怎讲?”
“我虽得了一策,但是需要分兵两路。我与朱将军部的兵马刚够围击昆阳,若分为两路恐不够用,正犹豫难决,刚好你就来了!有你这三千余步骑,吾此计可以行矣。”
曹操带的这三千余步骑中有些是朝廷给他的,有些是他自行招募的,因此耽误了时间,来得晚了,眼见皇甫嵩、朱俊已将昆阳围住,正在暗自懊恼无功可立,陡闻皇甫嵩此言,大喜说道:“敢问将军是何计策?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操必尽力而为!”
皇甫嵩把计策讲出,曹操喜道:“此妙计也!”
“孟德若无异议,吾等便按此行之?”
“就按此行之!”
计策定下,当即皇甫嵩给诸将分派任务,首先点了荀贞的名字,说道:“卿为本郡人,熟知地形,此计缺卿不可,卿可与孟德为一路。”
荀贞应诺。
皇甫嵩给余下诸人分配过任务后,军议散了。
荀贞出帐,却未就走,而是等孙坚出来,挽了他的手,情深意切地说道:“兄长,依两位将军的军令,我今夜就要离营与曹都尉去舞阳。兄长勇锐猛鸷,临战常冒矢石,身先士卒,这若放在平时或许尚可,然今贼兵负隅死战,不可小觑,弟走后,兄长切不可再亲临前阵了。慎之慎之!”
孙坚不以为然,哈哈笑道:“昆阳城外有我军数万,我在数万军中有何险可言?贼虽死斗,以我视之,不过是一群困鼠罢了,不值在意,倒是贤弟此次奉令潜去舞阳,我闻波才麾下有千余甲士,乃是他的嫡系,即为死士,你与曹都尉兵少,可一定要谨慎提防啊!”
“诺。”
孙坚见荀贞似还有话要叮嘱,笑道:“你我大丈夫,杀贼除害是你我应该做的事情。你不必忧我。军令紧急,你回营去准备!”
“是。”
孙坚的军营就在南城墙外,荀贞还得去东城墙外。他行礼告辞,转身待走,才一抬脸,差点吓了一大跳,却见曹操就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曹操满脸笑容,招手请他近前。荀贞、戏志才两人步至其前,曹操抬脸观瞧他俩,笑道:“汝颍多奇士!汝南袁本初、伍德瑜,我之友也,皆美姿容,我在阳翟见到了钟功曹、郭计吏等诸位颍川君子,一个个仪表不凡。今夜又见到两位,荀君英武,戏君明秀,亦俱人杰也!”
两汉“以貌取人”,曹操个子低,其貌不扬,在夸荀贞、戏志才好相貌时很有点自惭形秽的意思。
荀贞谦虚地说道:“都尉年昔为洛阳北部尉,铁面无私,杖死小黄门蹇硕的从父,年二十三,迁顿丘令,任有政绩,为民称颂。较之与君,贞与忠只是庸庸常人,如何能算人杰呢?”
说起仕途,曹操早些年真是一帆风顺,在洛阳北部尉的任上虽打死了小黄门蹇硕的叔父,但同样因为靠山太硬,蹇硕拿他也没办法,最后在他父亲曹嵩的运作下,调出京师,改任顿丘令算是了事。顿丘是个大县,顿丘令乃是六百石吏,虽惹了祸事,品秩却从四百石升到了六百石。
曹操笑道:“君家天下名门,州郡右姓,郎陵公颍川长者,八龙世之俊才,我慕之久矣,常恨生得晚,不能拜於郎陵公门下,又常恨无缘拜谒八龙。不过说起来,我与君之族弟荀彧却是有些缘分。”
荀贞愕然,心道:“与荀彧有些缘分?”在原本的历史中,荀彧乃是曹操的谋主,他俩肯定是有“缘分”的,但在这一世中,到目前为止,荀彧与曹操两人还从未见过,“缘分”二字从何而来?
他问道:“都尉何意?”
“君可知南阳何伯求么?”
何伯求就是何顒,南阳的大名士,多年前来过颍阴,拜访过荀家。荀贞当然知道,点头说道:“何伯求南阳名士,当世豪侠,我少年时曾经见过他一次。”
“何伯求与袁本初、我都是好友。我听他说,他早年见过时尚年少的荀彧,一见之下,大为惊异,赞荀彧有‘王佐之才’。此事可有?”
“有。”
“君可知,何伯求亦曾评价过我啊。”
荀贞还真不知此事,微笑说道:“君怀忠履义,奉公疾奸,何公对君之评,必是美誉。”
曹操掀须大笑,不过却没有接荀贞的话,没有说何顒是怎么评价他的,而是笑道:“何伯求既赞过荀彧,又评过我,故此,我说我与荀彧有些缘分。”不是曹操不肯对荀贞说何顒的评价,而是何顒对他的评价不宜对外人言之。何顒说的是:“汉家将亡,安天下必此人也!”这样的话不适合说给一个刚认识的人听。交浅言深,君子之忌。
荀贞心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不觉又想道,“黄巾乱后,荀彧舍袁绍而从曹操,固有袁绍非人主之因,但今听曹操一说,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他和曹操先后都得过何顒美誉的缘故呢?”何顒在荀彧年少时就赞他有王佐之器,一来,这件事肯定对荀彧影响很深,二来,也可见此人有识人之明,那么他对曹操的美誉应该可信度很高,故此荀彧在看出袁绍非为人主后,改而去投同样得过何顒称赞的曹操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一世有了荀贞,荀彧还会去投曹操么?
荀贞胡思乱想,与曹操说了几句话。
曹操像是察觉到了他心有所思,以为他是在想今夜出军之事,善解人意地说道:“皇甫将军令你我今夜潜去舞阳,时间紧迫,君请先回营中准备,三更时,我在东城外等你。待去到舞阳后,你我可一面杀贼,一面快意叙谈。”
“谨从都尉令。”
荀贞与曹操揖别,带着戏志才离开,走出十几步,转首回顾,见曹操仍立在原地未走,再往曹操身后看去,孙坚也立在原地未走。
夜色下,曹操、孙坚见他回头,同时微笑摆手。
荀贞回身,向他二人再度行礼,转回身迈步前行,走到栓马的地方,他停下脚步,顾望远近,近处周围火把通亮,来回都是持戟巡逻的士卒,脚步橐橐,不知从哪处营中传来战马夜嘶之声,远处昆阳默然耸立。茫茫的夜色里,战斗的气氛中,曹操和孙坚就在他的身后,在目送他离开。他忽有种历史的错位感,心道:“再加个刘备,三国就齐了。”忍不住想起刘备,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刘备的早期经历,心道,“只记得他也是在镇压黄巾起义中起家的,只是他现在何处?”
戏志才说道:“贞之?”
“啊?”
“还不走?”
戏志才嗓音清朗,驱散了这突如其来的失神。
夜风微凉,迎面拂来,荀贞牵着马,再又回顾了一眼曹操和孙坚,心道:“若干年后,这两个人将名动天下,而现今,他俩却在目送我离开”,似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从胸中升起,“我视他两人是英雄,他两人又何尝不是视为我是俊彦?天下英雄岂是天生?我亦可为之”!曹操、孙坚当然是人杰,可他俩现在的年岁都不大,刚三十来岁,比荀贞大不了多少,还处在上升阶段,尚没有立下日后的成就,个人的能力也还不及日后,敬之则可,自惭不必。看看曹操、孙坚此前做过的那些事迹,再看看荀贞此前做过的那些事,荀贞自认为,即便自己有不如,也不是差得太远。
他笑了起来。
今晚自来到皇甫嵩的营中后,荀贞就遵行过一贯的恭谨谨慎,没有笑过,这会儿忽然笑起,戏志才把坐骑的缰绳解下,奇怪问道:“笑什么?”
“我笑皇甫将军的这个计策真是好计,波才离授首不远了!志才,此次黄巾之乱,虽是国家不幸,却是天下年轻俊秀的幸运,此后三十年之英雄都将会在这次乱中崭露头角。你我适逢其会,可不能居在人后!走,回营去。”牵马在前,戏志才随行在后,两人大步出营,骑马归去本部。
等荀贞告辞离开,曹操的亲兵们围上来。
一人问曹操,说道:“此谁人也?令都尉如此重视?”
“颍阴荀贞。”
亲兵们恍然大悟。问话那人说道:“原来是荀氏子弟。”
这些亲兵有的是曹操家中的门客,有的是曹操以前结交的轻侠,都是曹操的亲近人,跟了他很久了,知道他们这位主人虽是阉宦子弟,但却“意望殊高”,非常想得到士族的认可和赞美,故此先杖死蹇硕的叔父,后又上言痛斥阉宦,并且“折节下士”,好与士子交往,别说荀氏这样的天下名门,就是寻常的一个郡县士族他也都很礼敬。
曹操知道亲兵的想法,摇了摇头,欲待说话,又闭上嘴,转顾附近,见左右没有外人后,这才说道:“襄城李公对此人甚是称赞。我礼敬此人非但因他是荀氏子弟,更因李公之赞。”
“李公怎么赞他的?”
“李公赞他是颍川俊彦。”
“那都尉看他呢?”
荀贞此时已去得远了,曹操掂起脚尖,望了望他去往营门的背影,沉思片刻,说道:“谨言慎行,眉蕴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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