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接下来讲的这件事发生在六十年前,也就是“绝户村“那件事发生的二十年后,考古队失事的七年之后,这七年的时间里,人们开始慢慢淡忘了那件事,重新过起了紧张忙碌但是无比充实的生活,村中的一切都平静得像是一潭激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那段充满了恐怖色彩的时间仿佛一页黑色的书卷被彻底翻过,没有人再提起那件事,大家都把它丢弃在记忆最深处的角落里,只有一些年轻人会在闲着无聊的时候聊上两句。 这一系列的事件似乎就此终结,但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可捉摸,它就像平静海面之下的暗涌,总会在不经意间掀起滔天的波澜。 是的,一切都十分平静,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人的到来。 那是一个双目失明的算命先生,三十岁上下,穿一袭深黑色的长袍,拄着一根看不出是什么木料的手杖,一副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墨镜之下的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充满着神秘感,又自然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魅力,只是站在他身边,就会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由于被墨镜遮挡,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容颜,但是如果将他混在人堆中,却又偏偏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人们都说总感觉他与普通人并不一样,但具体不一样到什么地方,却是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来,总感觉他身上比别人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又好像是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村子里的人都没有见过仙人,但是他们感觉仙人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他算命的手段跟别的阴阳先生并不一样,但是非常准,村子里的人来他这里,都能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而且他算命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分文不取,但是作为酬劳你要留下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这座大山的秘密。 终于有一天,他向村里人宣布他要到那个地方去,而那个地方,就是当年考古队失事的那片区域。 他说自己需要一个向导,如果有人愿意带他去,那么那个人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还可以得到他的一个承诺,甚至获得任何想要的东西。 但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带他去那个地方,一来是因为那地方已经有二十年没人踏足了,他们对那地方并不熟悉,更多的则是人们对死亡最根本的恐惧,谁都不愿意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毕竟相比金钱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命总是重要一些的。 村子里有人问他,“其实我们就算是本地人,对那片区域的了解其实并不比您多,既然您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墨镜,“因为我需要一双眼睛。” 时间一天天匆匆流逝,但是他并不着急,依旧给人问算命,闲暇时便烫上一壶酒,坐在村口与村民们闲聊,更多的时候则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发呆。 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终于有一天,他等待的那个人到来了。 那个人便是阿龙的爷爷。 阿龙的爷爷名叫李占稳,当年刚刚二十岁,家中别无长物,只有一个病重的老娘。 李占稳从记事起便没有了父亲,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到大,所以他十分孝顺,老娘生病,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将家中能卖的东西全部变卖,还欠了一屁股债,却还是无济于事,就在他走投无路之时,听到了这个消息。 李占稳当时年少气盛,凭着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火气,再加上当时真的是急疯了,心想要是老娘死了,那么自己也不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那就去碰碰运气,说不定那地方根本就没有村里边传的那么邪乎,自己死地后生,捞着那么一大笔,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真是死了,那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反正自己穷命一条,死了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这么想着,他就找到了那个算命的年轻人。 李占稳在村口找到年轻人的时候,他正准备收摊,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年轻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我可以带您到那个地方去。“李占稳没有说任何废话,一张嘴就是直切主题,他没有念过书,不认识字,但是听村子里边上过学堂的哥们儿说,“您“这个字是对那些长辈和大人物的敬称。 “嗯。“那个年轻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早就已经料到一般。 “能……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到那地方去吗?“李占稳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那是极力压制着恐惧才会有的现象。 “你在害怕吗?那地方很危险,对吗?“年轻人轻轻笑了笑,声音充满着磁性,又十分柔和,就像春风拂面,令李占稳紧张的情绪慢慢缓和了下来,“那你又是为什么到那地方去的呢?“ “因为我需要钱,我娘她……得了很重的病,我想让她活下去。“李占稳愣了一下,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是给你的定钱,回来之后还有更多。”年轻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绒布钱袋,用双手递给了李占稳,李占稳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拿着钱袋的手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因为这钱袋里面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足够自己半辈子都吃喝不愁,如果这只是定钱的话,那真正的赏金的数目又将是何等庞大? “剩下的钱我可以不要,”李占稳咽了两口唾沫,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但是我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听说您的医术也十分高明,”见到年轻人先了点头之后,李占稳接着说道,“我娘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寒疾,再加上早年过度cao劳,现在已经卧床不起,总之这病十分难缠,乡里乡外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您看您是不是有办法?” “嗯。”年轻人又是轻轻点了点头,“这个对我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我答应你。”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年轻人忽然又开口道:“你不怕死吗?” “怕,当然怕,是人都怕死,我也一样,”李占稳怔了一下,接着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但是我更想让我娘活下去。” “你真是一个孝子,”年轻人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地方确实凶险,特别是那个陵墓,这个世界上能进去并且全身而退的人不超过二十个,不过跟着我,我能够保证你的安全。”不知为什么,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明明只比自己大六七岁,但是面对他的时候,李占稳心中总是会升起一种面对父辈甚至是祖辈的感觉。 李占稳苦涩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的动作那个年轻人不可能看到。“你饿了吗?”年轻人忽然问道。 “我……我已经一连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李占稳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低下了头,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年轻人从桌下的布包里掏出了一摞烧饼,递给了李占稳,李占稳也没有客气,伸手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塞了起来,前两个烧饼他是整个咽下了肚,根本就没有尝出来什么味道,到了后几个烧饼,肚子已经被填得瓷实了一些,才开始慢慢品味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天没有吃饭的缘故,他总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转眼间一摞烧饼下了肚,李占稳毫无风度地掀起了衣服揉着高高撑起的肚皮,嘴里也不停打着长长的饱嗝,像极了雨后青蛙的鸣叫,一辈子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感动得几乎落泪。 年轻人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的瓷杯,示意李占稳喝点水缓一缓,李占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起瓷杯一口饮尽。 瓷杯里泡着茶叶,味道很淡,但是回味十分悠长,一杯茶下肚,齿颊留香,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十分舒坦,纵使李占稳对茶道毫无涉猎,也知道这绝对是极品的好茶。 喝过茶,李占稳又将手里的瓷杯给仔细看了看,刚才没有发现,其实这茶杯也非常精致,通体晶莹剔透,上面雕刻有婉约细腻的纹路,拿在手中圆润光滑,有琉璃的质地,又有玉的温润,称得上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此刻,李占稳心中对年轻人的身世有了隐隐的猜测,这种不同于常人的神秘气质,能用这么精致的茶杯泡极品的茶叶,而且挥金如土,这种人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一般,应该就是一个世家子弟,只是这双目失明的世家子弟为何没有保镖和仆从跟随,只是一个人在外边闯荡,他要到那个地方去又是出于一种怎样的目的,李占稳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忘了问了,我应该怎么称呼您?”李占稳忽然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了,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瞎子,但是,”年轻人沉吟道,“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夜鸦。” “夜鸦,好奇怪的名字。”李占稳感觉十分别扭,在心中暗暗想道。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李占稳又问道。 “就是现在,”年轻人说着从桌子下面取出了一只包袱,背在了肩上,又拿起了身旁的手杖,起身就要离开,“我会在山口等你,你可以回去准备一下,如果待会儿出发的话,明天中午应该可以回来。” “嗯,”李占稳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拍了拍桌子对年轻人喊道,“你的这些东西……” “它们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所以,不要了。”年轻人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李占稳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愣了好久,他忽然发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沧桑感,就像是儿时在村口看到的那棵夕阳中的古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