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日后,柳烟一大早就开车来到平潘路,接严飞去忠烈墓园。 绕了一圈又去了趟桥洞,把几个大老粗也接上车。 忠烈墓园在津市西北方向,沿途多是高速公路,田园风光,秀丽如画。严飞几人就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看了一路景色,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居然也不觉得无聊。 车子开进偏僻山区,停在一个简易大棚搭着的停车场。 正前方,一扇灰色的大门缓缓开启,左右俩边均是用铁栏围住,铁栏约四米多高,一路蜿蜒的沿着山脚,将山体围住,每隔数十米就有一张警示牌,上面有醒目“严禁进入”四个字。 看守的老人姓曾,名字不知道,但严飞他们都管老人叫曾老。曾老年前时候在战争中犯过错误,结果拖累战友死了十几个,他没有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而是申请来忠烈墓园为战友守陵。 这一守,就是几十年的岁月。 时光荏苒,曾老现在已经是个耳聋背驼的迟暮老人,腿脚也不利索,整个墓园走一圈,要花上半天时间,胡甲劝他退休了好多次,但没劝动,派了一些年轻的士兵过来给他搭手,又被他赶回去。 曾老意思很明白,除非自己死了,不然自己就会在这里一直守下去。 严飞走到值班亭里,笑着说道:“曾老,今天您看起来真帅。” 曾老穿着以前老式的军装,浆洗的发白,上面到处都是补丁,但帽子上的红徽却鲜艳发亮。而且今天还特意梳好头发,看上去精气神具足。 “你个臭小子!”曾老笑骂一句,睁着浑浊黯淡的眼球,颤颤巍巍的走上前,一掌拍在严飞的肩膀上:“平时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非得一年来一次,就这么不愿意陪我说说话?” “哪能啊,”严飞揉了揉肩膀,咧嘴笑道:“主要就是我每次一来,您就拉着我喝酒,您喝十斤烧酒都算开胃,我三杯酒就醉了。您要只是要我来聊天,我能不乐意吗。” 曾老佯装生气:“喝酒都不行,我还要你聊天干什么?今天不准跑,我前几年自酿了几斤高粱酒,封坛没动,就等着你来,咱俩今天全得喝完了,听见没?” 严飞苦着脸,无奈点头。 曾老平时爱好不多,喝酒是最大的一个。每次严飞和他喝酒都是喝到吐一天,而且会连续三四天脑子醉的迷迷糊糊,走路都不稳。 柳烟敲门进来,带着一个壶,朝曾老说道:“曾老好。” 曾老把柳烟好一阵打量,啧啧称奇的说道:“这是柳烟丫头吧?上次过来还是几年前的事情,还是个青涩的丫头,现在这出落的是越来越漂亮,完全就是大姑娘了。” “您老太会夸人了。”柳烟微笑,把手上的壶放在桌上。 曾老问道:“这装的是什么?” “知道您爱喝酒,就特意给您带了一点米酒。”柳烟说道。 “这酒劲小,不爱喝。”曾老摆手说道:“拿回去算了。” 柳烟转身就往外走:“第一次给您老带东西,您哪有不收的道理,我先出去了。” 曾老不满的哼了一声。 严飞赶紧说道:“您老别跟她一般见识,这酒您要不想喝,倒了就是。” 曾老怒瞪了严飞一眼:“倒了多浪费,你小子去把桌子移到这来,咱俩现在就喝了它。” 严飞不敢多说,照做。 给曾老满上一杯酒,曾老浅尝一口,又骂骂咧咧的说道:“呸,这是酒吗?” 严飞虽然挺喜欢这种酒,好喝不醉,但曾老说不好,他自然不会傻傻咧咧的唱反调,顺着曾老的意思,严飞小心问道:“那咱们换个酒喝?” “换个屁!”曾老啐道:“那丫头送过来,就是要我喝,我不接还好,接了不喝我不成两面三刀了?而且她的意思你还不懂吗?这酒真是为我准备的?” 严飞尴尬一笑:“您老别介意,她就是怕我喝醉误事。” “严飞,”曾老认真的说道:“这丫头我看行。” “哦。”严飞敷衍道。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曾老怒道:“你爸当年也和你一样,跟个木头似的,差点就成了老光棍!你都快三十了,还不考虑人生大事?” “知道了。”严飞回答道。 就在此时,外面几辆挂着军车牌的勇士开到门口,猛摁喇叭。曾老放下酒杯出去开门,严飞跟上帮忙。 勇士车缓缓开进来。 严飞皱眉,做出停车手势。 勇士车依然往前开。 等到领头的车已经把大半个车身越过门口,这才停止住不动。 领头车里的驾驶座车窗探出一个脑袋,是个还满脸青涩长着青春痘的男孩,着军装和大檐帽,肩上挂着上等兵的军衔。 “领导,我大队长叫你过来一下。”男孩冲着严飞嚷嚷道。 严飞果断无视,呆在原地喊了一句:“园内禁止停车,麻烦退回外面停车场,否则后果自负。” 想叫他过去,门都没有,这些人还没有大牌到严飞非去讨好不可的地步。最关键的是,第一辆车里坐着的那位大爷在严飞心里的印象很讨厌。 严飞看到车牌,就已经知道这些人来自哪个部队,主要看车牌前俩位拼音字母。第一辆车是野狼大队的车牌照,第二三四辆是大院机关的牌照,后面的都是些小有名气的基层单位的牌照。往年他们是不用来的,但今年改革了一下,把祭祀活动的参与人员扩增到了这些单位主官身上。可能以后就按今年的这种模式走了。 第一辆勇士车副驾驶座位门开了,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壮硕男子走下来,看着严飞说道:“严飞队长,好久不见啊,在地方玩的怎么样?是不是乐不思蜀?” 部队里管社会叫“地方”,不是贬义,只是习惯性称呼。 严飞面无表情:“麻烦马队长把车停到外面去,这里是忠烈墓园,任何车辆都不准进来。” 男人是野狼大队的队长,名叫马都,整整比严飞的军龄多了十年,和严飞的父母是同一批孤狼集训的队员。由于资历老,所以没事就喜欢摆点谱。严飞没鸟他这些,看见也不会打招呼。 孤狼和野狼同属军区的王牌特战部队,谁也不服谁,俩个大队长不合也是正常情况。以往,孤狼在军事演习和比武要略占上风,这更让马都觉得丢了面子,对严飞的不满日益加剧。 “今年改革,终于这个祭祀活动不再是孤狼一个单位包场,而是众多兄弟单位一起来。”马都问道:“孤狼这俩年在慢慢走下坡路,早就应该撤销掉一部分特权了,严飞队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严飞顿时就皱起眉头,“孤狼之所以每年全体参加祭祀,是因为孤狼有太多的老领导老战友在这里躺着,我们必须过来看他们。这些人牺牲是为了祖国,而不是为了特权。如果这也算特权,那我们宁可不要这种特权!” 有理有据,连反驳的余地都不存在,马都只得尴尬一笑,“我也就随口一说,严队长不必认真。” 严飞看了一眼,转头走了。 目测几辆勇士慢慢倒回去后,曾老回到值班亭,劝严飞:“马都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你这是何苦?” 严飞坐在木板床上,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曾老,有些事情,我心里放不下。” 曾老叹息一声:“我不知道你俩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是你们这么闹下去,只会白让人看笑话。” “去年年底,我有几个兄弟死了。”严飞想起韩家的三兄弟,心里一痛,黯然说道:“那是正在追击我的杀父仇人,有俩条路,一条近路但险,一条远路却比较稳。为了防止对方逃掉,我和队员商量好,决定走近路。走到一半路,我那几个不听话的兄弟怕前面有埋伏,就一声没吭的跑前面开路去了。结果真有埋伏,他们几个全部覆没,最后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断气了。” “我说这件事,是因为当初其实这事可以完全避免。当时敌方力量比较强,军区的决策是派俩支队伍出任务。一支是我们孤狼,另一支就是马都带的野狼。敌人被我们击溃后逃跑,马都为了自己,不顾命令擅自带着他的队伍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没离开过我的队伍五公里范围,只要我们和敌人打上了战况胶着,他才会上来打,这样一来风险我们担着,功劳也少不了他。由于违令,最后军区给了他一个记大过的处分。” “曾老,你也是当过兵的人,你也有兄弟,”严飞脸上狰狞的浮现出狠戾的神情,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就是因为一个人的私欲,造成自己身边死了好几个兄弟,你会怎么选择对付这种人?” 曾老默然,答案不言自喻。 “这个仇,我自然会算在杀我兄弟的凶手身上,但对于马都,我也不会原谅。”严飞说道。 咚咚! 门被敲响两下,柳烟进来,对严飞说道:“祭祀要开始了。” 严飞起身朝曾老弯腰鞠躬,然后出了值班亭。 曾老整理了衣角,忽然又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的出门锁上值班亭,向墓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