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节前十天,宫里来了两位公公,开始带着大家演习礼仪。地点也从点翠阁挪到了枕水阁前面的空地上,大家在嬷嬷的棍棒下,在公公极其苛刻的眼光中,一遍遍的练习着进、跪、拜、叩,痛苦劳累之下竟是隐隐的兴奋。 孟水佩越发忙了,黄玲儿也开始神出鬼没起来,李青仍是每天上课,吃饭,睡觉,低着头进进出出,一幅极羞怯木讷的模样,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顾如烟浮躁起来,有些坐不住了,早晚找着机会和孟水佩搭话,孟水佩客气却极疏离,顾如烟又转向黄玲儿,黄玲儿干脆是话也不搭,直接无视了她。顾如烟就想拉着李青去串门,李青只说累了,一步不肯动,顾如烟一个人走到门口,犹豫着又回到床边坐下,刚坐下又站起来走到门口,来来回回,李青躺在床上,只当没看见,最后看她咬着牙出了门,忙跳下床把窗帘掀起一条缝偷偷看着,只见她在门外又踌躇起来,呆呆站了半晌,竟转身又回了屋子,李青急忙躺回床上,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摇头。 煎熬了几天,顾如烟仿佛死了心,每天垂着头上课、吃饭,其余的时间就是和李青一起呆在屋子里,说着闲话: “黄玲儿说,你们是亲戚?” “嗯,我母亲有个姨姐嫁了她父亲做续弦。” “你们从小就认识?” “也不算太小,我那个表姨嫁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六七岁了。” “那黄玲儿的母亲是在她六七岁的时候没的?” “好象很早就没了,表姨夫续得晚。” “那黄玲儿跟着谁长大的?怎么……” 顾如烟吃吃笑起来,脸上泛起层红晕,走过来和李青并排坐着,眼睛里闪着八卦的亮光,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不知道,我那个表姨夫姨娘最多,少说也有六七个呢,还都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听我娘说,表姨夫就喜欢那种狐媚样子。玲儿也爱跟着这些人学,是表姨夫家长辈实在看不下去,才续了我表姨的,表姨哪敢管她,去年,她和一个姨娘打架,谁知那姨娘有了身子,竟见了红流了。她父亲没办法就送了她来做女官了。” 李青暗暗叹了口气。 秋夕节前三天,王嬷嬷正式说了秋夕节进宫观礼的事。宫里来的两位公公也开始教授秋夕节那天的安排和规矩,皇上和皇后何处受礼,何处宴乐,何处观烟火,何殿作何用途。众人听得极仔细。 顾如烟兴奋得脸有些红,晚上拉着李青不停的说着话: “青jiejie,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安排到永和殿?致爽阁也好啊,皇上说不定能看到我们呢! 哪怕广和殿也行啊……” 李青躺在床上,看着那个兴奋的坐不住的小丫头,打了个呵欠,自管自的睡着了。 李青睡得正沉,突然被一股蔷薇花的香味惊醒,轻轻掀起帘子,看到黄玲儿坐在床上,正把裙子里包着的东西往床上抖,象是感觉到了李青的目光,黄玲儿猛然转过身来,李青躲闪不及,忙挥手示意她继续,然后放下帐子,翻身往里睡了。黄玲儿眼神闪烁不定的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方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黄玲儿探究警惕的目光一直盯着李青,孟水佩象是感觉到什么不对,也不动声色的盯着李青和黄玲儿。 去上课的路上,黄玲儿拉了李青稍稍落后些,悄悄的和李青说道: “我看你也算是个好的,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了别人,特别是那个姓孟的小贱人!” 李青有些不耐,轻轻的答道: “jiejie不放心,就不要告诉我了。” 黄玲儿微微一窒,抬头看了看前面故意慢下脚步的孟水佩,低低的飞快的说道: “你采些花瓣,揉碎了涂在身上,比那些花露不差什么。” 说完,轻轻的扭着腰肢径自走了,孟水佩犹豫片刻,停了停脚步,笑容满面等了李青,低声问道: “meimei可要当心些,那个黄玲儿可不是良家,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问我爱什么花儿。” 李青微笑着答道,孟水佩狐疑的看着她,李青也不理她,低眉顺目的往前去了。 秋夕节前一天,她们的课暂时停了,开始为秋夕节的观礼作准备,衣服饰物也由婆子送到了各屋。李青抖开来:一件流彩菊纹云锦宫装上衣,一件淡黄底撒花烟罗如意月裙,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还有一双淡黄色薄底菊纹云锦鞋子,都是依着各人的尺寸做出来的。 孟水佩小心的把衣服收进了柜子,黄玲儿拎着衣服在身上比划着,轻轻的嘀咕了一句: “要是红颜色就好了。” 孟水佩脸上闪过一丝讥笑,顾如烟坐在床上,仔细的看着衣服上的花纹,兴奋的脸上微微发红。 未初入宫,辰正,王嬷嬷、周嬷嬷、赵嬷嬷端正的站在院中,盯着众人开始沐浴梳理更衣。 午正饭后,众人在前院排队站好,王嬷嬷命她们依次上前,由周嬷嬷和赵嬷嬷认真仔细的检查面容、身体、装束。作为女官,是不能化装的,更不能有任何异味。 检查是从癸房的女孩子开始的,查到丁房的潘文莲时,周嬷嬷的脸冷了下来,斥骂道: “你这个贱婢!涂了什么东西?” 潘文莲浑身抖如筛糠,颤不成声的答道: “回…回姑…姑话,没…没…没涂,真的…没…!” 赵嬷嬷冷“哼”了一声: “贱婢,还敢狡辩!” 说着,回头盯着丁房的另外三个女孩子,厉声问道: “谁看到了?” 丁房的三个女孩子浑身打着颤,只是摇头,赵嬷嬷正要再说话,李青身后传来了一个恭敬中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声音: “回姑姑话,我看到她偷偷往洗澡的水里倒了东西。” 李青垂着头,不敢回头去看,只听声音,仿佛是甲房的谷红琴,潘文莲猛的转过头来,急急的辩解道: “没有!我没有!你胡说!” 谷红琴“哼”了一声: “可不是我一个人看见的!她也看见了!” 王嬷嬷站在旁边,冷冷的盯着谷红琴,顺着谷红琴的手指,盯到了孟水佩身上,站在李青前面的孟水佩不安的轻轻动了一下,恭敬的开口道: “回姑姑话,是谷meimei说了,我才看见的。” 王嬷嬷眼神冰冷的盯着孟水佩,孟水佩渐渐不安起来,王嬷嬷嘴角隐隐闪过一丝冷笑,回头吩咐道: “把这个居心叵测的贱婢先关起来,等回来禀了大人再处置。” 旁边的几个婆子答应着,上前按住潘文莲,堵了嘴,拖了下去。 孟水佩后背直了起来,李青悄悄用手摸了摸束在宫绦中的几粒极小药丸,这是她精心配制的,能让人一时半会浑身松软,没有力气,却又极不易觉察。万一有什么事,她也能有个机会。李青稳了稳心神,安然站定,却感觉到站在后面的黄玲儿微微发起抖来。 轮到孟水佩检查了,李青用眼角余光悄悄的盯着王嬷嬷,见她转过身去,紧盯着前面的检查,忙后退半步,贴着黄玲儿,飞快的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天生。” 黄玲儿皱皱眉,随即眼睛亮了起来,感激的看了看前面重又垂首低眉规规矩矩站立着的李青。 黄玲儿走了出来,孟水佩微微抬起来头,嘴角含着笑意看着,周嬷嬷眉头皱了起来,黄玲儿忙陪笑解释道: “姑姑,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不信,你问她。” 说着,用手指着李青,李青垂首低眉,恍若没听见,黄玲儿垂着的手纂成一团,有些颤抖起来,王嬷嬷走了过来,站在李青面前,开口道: “你说说。” 李青温顺的上前半步,恭敬的答道: “黄jiejie的床在我边上,夜夜能闻到。” 王嬷嬷点点头,走到黄玲儿旁边,半天方讽刺般开口道: “还是个希罕物。” 黄玲儿站到了李青身边,轻轻的舒了口气,孟水佩愤然的盯了李青一眼,别过了头。 未初,宫里来了几个小公公,领着她们往内宫去了。进了内宫,来到一所宽大的殿堂内,李青微微抬头,看见殿门上面挂着的匾额上写着宁寿殿三个字。 王嬷嬷吩咐大家先候着,留赵嬷嬷看着,和周嬷嬷一起出去了。 直到申末酉初,王嬷嬷、周嬷嬷才陪着四个穿着织锦礼服的嬷嬷进来,王嬷嬷叫着名字,众人依次上前行礼,李青也恭顺的上前行了礼,一个穿着深青色织锦礼服的嬷嬷紧紧的盯着她看了片刻,孟水佩眼光瞄见,若有所思的看着李青。 见完了礼,四个嬷嬷开始挑选起来,孟水佩、黄玲儿、李青和顾如烟被挑在一处,和甲房的杨玉珠、余秀荷、谷红琴,还有其它房的三人一起,随着那个着深青色礼服的嬷嬷沿着迷宫一般的路往宫院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