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匹战马从前门大街上飞驰而过,吓得两旁的百姓急避不迭,一只黄狗躲闪不及竟被当先的战马一脚踢死,那马上的骑士也视若不见,一扬鞭反而加速而行,战马很快远去,未等尘埃落地,街上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这里便是李全的老巢益都府,虽然谈不上大治,但倒也少扰百姓,仅这一点就已让饱经战乱的益都人民感激不已。 在临街的太白楼上坐有二人,一人相貌黑瘦、神情严肃,他正是来益都为质的周翰海,对面一人和他年纪相仿,只是皱纹深刻,乍一看仿佛已经五十余岁,他便是杨妙真之弟杨铁手,周翰海当年在山东时便是和他关系最密。 “这几名斥候如此仓促,难道将有大战发生?”此时周翰海最关心的就是李全几时兑现他的承诺,出兵救密州,他来益都已经二十天了,只有在初来时曾见过李全一面。 杨铁手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或许吧!大帅的部署我也不太清楚,不谈这个,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到我们这边来,那李思业不过是昙花一现,何必去为他效命,再说你本来就是红袄军旧部,是我大哥最看重的弟子,若不是那次被偷袭,你现在至少一是一州之首,甚至还可能是我的姊夫。” “是李全叫你来的还是姑姑的意思?” “是大姊的意思,是她叫我来的,她说只要你肯回来,这山东之地除了益都之外,随你任挑一州,甚至济南府都可以。” 周翰海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铁手老弟!从前的周铁枪已经死了,这十年已发生了太多的事,不是你所能了解,替我转告姑姑,她若还能念一点旧情,就早点出兵帮助密州,已经二十天了,我真的很担心啊!” “哼!”杨铁手苦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是白说,你若有心早就回来了,又何必等到今天,可大姊偏是不信,一个劲的逼我来问你,她总以为你还是她原来的小师侄,算了!我已经劝过你了,也可以回去复命了,即然来酒家还是喝它个痛快吧!小二,拿酒来!” 一名小二笑呵呵跑来,“杨爷!你想喝点什么?” “先拿两瓶即墨老酒来!” “对不住杨爷,你也知道大帅有严令,不准喝这种高度酒的。” “大帅已经到博州打仗去了,他管不了。”话一出口,杨铁手突然脸色大变,他知道自己说漏口了。 果然,周翰海‘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衣领厉声喝问道:“明明他李全已经出兵,你为何还要瞒我,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 “周大哥,你听我解释!” “哼!” 周翰海一把推dao杨铁手。“我这去问姑姑,看她怎么答我!” 周翰海不等杨铁手再开口,几步便冲下楼去,上马便直向大帅府狂奔而去,惹得大街上又是一阵惊乱。 “她怎么能这样,她为什么要瞒我!” 虽然周翰海一直不肯见杨妙真,但当他知道益都府已经背着自己出兵时,心中对杨妙真多年积压的不满骤然爆发出来。 渐渐地他的马慢了下来,此时理智已经战胜了情感,周翰海已经静下心来,开始思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或许这是李全围魏救赵之计,但为何却要背着自己而行,难道那李全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却变得越来越清晰,难道李全是想借机通吃不成,想到这里,周翰海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心里顿时象火烧一般,恨不得长了翅膀一子便飞到杨妙真那里问个清楚。 周翰海飞驰赶到大帅府,不等马立稳便飞身跳了下去,几名门卫没有提防,竟被周翰海一闪而过,吓得众人赶紧追了上去。 “翰海,是你吗?” 杨妙真听见外面有动静便从房里走了出来,迎面便看见一人怒气冲冲走来,她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黑瘦的男子,正是十年前不知所踪师侄,一个曾让她痛哭过一夜的男人。 周翰海猛地停住了脚步,他也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果然是她—姑姑杨妙真。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变得成熟妩媚,也更加的艳丽,尤其是她那双含有笑意的眼睛依旧没变,还是喜欢那么微微斜睨着看人。 他们对视着,十年的分别仿佛就只是在昨天,她看着他,发现他的眼光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是愤怒、是悲哀、是惋惜,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彼此都似乎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杨妙真首先缓过神来,她对几名追赶过来的亲兵喝道: “你们都下去,以后他要再进来不准你们阻挡!” “是!”几名门卫急忙退了下去。 杨妙真见那些士兵走远,这才回头看了看周翰海,心里有些慌乱地说道:“我请你三次你都不来,怎么今天倒这样凶巴巴地闯来,可是我哪里得罪了你不成?” 周翰海深深吸了口气,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平静地问道: “李全呢?他可在?” 听到这个名字,杨妙真的身子猛然一震,无情的事实又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她定下心神,脸上刹那间又蒙上了一层寒霜。 “李大哥有事出去了?” “哼!恐怕是出去打仗了吧!” “是谁告诉你的,是铁手吗?” “别管谁告诉我的,我现在是密州的代表,李全口口声声答应过我家将军要助他杀退时青,可却并没有去密州,而是去了博州,这又作何解释?” 杨妙真摇了摇头,“难道你连兵法中的‘围魏救赵’都不知道吗?” 周翰海冷冷地说道:“若是别人或许会信了你的话,但我不信,李全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他既然不肯去密州真刀真枪的和时青干一场,那只能说明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敢说不是吗?” “李大哥的心思我不懂,或许你说得是有几分道理,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一切已经无法改变,所以我让铁手找你,就是让你重新归顺于我,那李思业已经不值得你留念了,或许此刻密州的城已经被李大哥攻破。” “不!”周翰海大叫一声,他那严肃的脸部由于神经激动的缘故每块肌rou都在颤栗着。 “那你就赶快让李全停止攻城!” “够了!你现在你密州的人质,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说话,我们夫妻纵横山东,何须要看别人的脸色,就算是宋朝的皇帝老儿,我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好!好!好一个夫妻纵横山东,我周翰海不想再求你,算我看错了人,我这就回我该去的地方,去和那李全拼个你死我活,让他知道,就算我们振威军全部阵亡,也绝不会有一个人投降!”说完他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翰海!” 杨妙真眼见周翰海要离去,心中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恐惧,她的心突然变得异常软弱,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其实从未忘记过这个倔强的小师侄。 “姑姑,你还有事吗?”周翰海站住,冷冷地问道。 杨妙真缓缓地背过身去,看着墙上的地图,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虽然千万人都叫她‘姑姑’,可没有一个人能象周翰海这样叫得让她震撼。 “或许我有办法能让李全改变策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周翰海蓦地转过身来。 “我要你完成十年前你不肯做而出走那件事。” 周翰海呆住了,他回忆起十年前自己和杨妙真为撤离的路线而争吵,她命自己跪下道歉,但自己死活不肯,一怒之下便不辞而别,远去了南京,后来又去了邓州,他听说杨妙真在他离去后不久就嫁给了李全。一晃已经十年,周翰海万万没有想到杨妙真竟一直把它牢牢记在了心上。 周翰海望着杨妙真削瘦而微微颤抖着的肩膀,他心中一酸,缓缓跪了下来,不为别的,他仿佛看见了密州城内的大火,仿佛看见了即将战死的李思业,熊耳山的友情、内乡的战斗、辗转千里的奔波,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决不能失去!壮士的膝盖终于在朋友的生命和旧人的深情前弯了下来。 杨妙真突然感到了什么,她猛的转过身来,顿时被惊呆了,她一把抓住周翰海的手,一颗泪珠从她眼里滚落下来,滴在周翰海的手上,这一跪若是提早十年,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 “好!我答应你!我会让他不要进攻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