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临安,这是靠近墟市的一条小街,普通的百姓早已入睡,只偶尔传来几声呜咽的犬吠声,突然一条黑影沿着屋后的墙角飞跑而过,惊散了狗儿们争食的打斗。 这人正是从建康逃回的李思业,几天的荒野生活早已让他疲惫不堪,此时他直向从前的那个酿酒小铺跑去,现在变成了他与金小乙秘密酿制‘今思饮’的场所。李思业跑到门前,在小院的的一个树洞中寻找开门的钥匙,怎么也找不到,不料门却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正是金小乙,李思业一见他,猛然一惊:“小乙,你怎么在这里?” 金小乙不说话,一把将李思业拉进屋内,警惕的四处张望一下,才把门关好。 “小乙,你在酿酒吗?”李思业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窖中存酒已经不多了,我只能再酿点。李大哥,你怎么成了通缉要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蒙古使者给毒死了,不说这个,可有饭食吗?我已经饿了两天了。”一连逃了二天,他此时已经心力憔悴,疲惫不堪,饥饿和劳累几乎要将他击倒。 金小乙端出一大盆白饭,李思业一把接过便狼吞虎咽大嚼起来,看来他确实是饿极了,金小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闪烁不定,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那大哥以后怎么打算?” “我想出去避一段时间风头,现在回来是想拿点钱。” “可是钱都在店里,这里没有,不如这样,你先躲在这里,我回去拿些银子和大额会子来,便于你携带。” 李思业心中叹了一口气,好容易打开的局面就这么没了,不知以后可怎么办?他心乱如麻,思想恍惚,也就没有细想,便随口道:“好吧!你速去速回。” 金小乙见李思业心不在焉地应了自己,心中暗喜,急忙别过头去,脸孔扭曲,变得异常恐怖,眼睛里流露出阵阵冷笑,一转脸却又堆出一副真诚的笑容道:“大哥!我去了,记住我回来时是轻敲门五下。” 李思业约等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发白.这时李思业已经慢慢静下心来,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他猛然想到,金小乙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被通缉,那官府怎么可能会放过他、放过今思酒楼,又怎么会容他在这里安心酿酒,这其中必然有问题。李思业又想金小乙人品不端,心中暗恨自己迟钝,便毫不迟疑开门逃去,但刚跑出一百多步,四周便已经传来急速的脚步声,不用说这一定是官兵来了,李思业一惊,心中顿时变得冰凉,心念急转,又掉头向另一条小巷跑去,刚跑进巷口,一抬头却见前面涌来大群士兵,紧接着他身后也挤满了刀枪,无数士兵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将小巷紧紧围住,皆张弓搭弩防止他的突围。 李思业长叹了一声,自己还是被一时的妇人之仁给害了,明明知道那金小乙是头中山狼,却还要收容他,和他一起创业,自己栽得真是活该啊!想到这,他冷冷地对几名捕头道:“请转告金小乙,让他别忘了自己的誓言,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们一定转告!”为首一名捕头抱拳施礼道:“李东主,我们也是按律办事,这一带朝廷已经布下五千人抓你,所有的路口都已经堵死,你就死心吧!如果你不反抗,我们也会让你体面一些。” 李思业苦笑一声:“事到如今,我反抗还有什么用呢?走吧!” ...... 李思业静静地坐在一间黑暗的牢房内,这是一间单人牢房,屋内装有手臂般粗的铁栅栏,应是关押要犯的场所,铁门上开有一孔,是用来递送清水、饭食和便桶,李思业估计自己已经被关押了三天,狱卒们都对他十分客气,并没有难为他。他也知道这次自己再难幸免,索性也放下心来尽吃尽睡,只是牢狱里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他总在睡梦中惊醒,除此之外便再无烦心之事。 这一天,牢门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一片光射了进来,狱卒又打开铁栅栏后,一名男子走了进来,李思业认识他就是这里的王狱头,刚进来时便是他安排的房间。他拎着一个食盒,坐下后从里面取出四色小菜和一小壶酒。 “李东主,这几日过得可好?” “尚好,只是不时的惨叫声总把我惊醒。” 王狱头淡淡的说道:“我们是吃这碗饭的,这在所难免,李东主只身入虎xue,毒杀蒙古使者,为我们汉人扬眉吐气,是汉人的英雄,来!我敬李东主一杯。” “我这个样子就是英雄吗?”李思业不由冷冷一笑说道。 “李东主,百姓心中自有公道,虽然朝廷不肯说你为何被通缉,但临安城早就传遍了你毒杀蒙古使者的事迹,这壶酒就是我们这些狱卒凑钱从时楼买来的‘今思饮’,是你亲自所酿,权做我们的一点心意。” 李思业细细的品了一口自己亲酿的美酒,醇厚的酒香沁入心脾,他不由又想起和自己患难酿酒的“兄弟”,强烈的对比让他感到无比失落,他当然知道这王狱头不会无缘无故地请自己喝酒,便苦笑一声道“王狱头,今日你来,想必是朝中的定论出来了,请直说吧!” 王狱头又给李思业斟满一杯酒,才道:“李东主果然是明白人,史弥远主张将你人头送去给蒙古人谢罪,而孟珙大将军却认为你有功无过,要皇上放你,就这样朝廷辩论了三天,我听说今天皇上终于下了定论,接受兵部尚书丁大全的主意,将你押送到邓州交给蒙古人。” 真是说曹cao,曹cao便到,突然一名狱卒慌慌张张跑来叫道:“头!快出来,丁大全来了,快!” 王狱头吓了一大跳,收拾东西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把自己碗筷藏起便跑了出来,刚关好门,丁大全便和一名随从走进来了。 王狱头立刻跪下道:“叩见丁大人!” “免了,人犯可好?” “回丁大人话,还好,属下们怕他自尽,便用好吃好喝哄着他。” “做得不错,快把门打开!” 铁门被打开,丁大全见里面还有铁栏便放下心来,喝退了狱卒,丁大全隔着铁栏向里面看去,只见李思业坐在那里独自饮酒。 “恩!是‘今思饮’,李东主,你过得不错嘛!” 李思业瞥了他一眼,只见这个丁大全脸色靛蓝、奇丑无比,身穿一件紫色朝袍,年纪约五十岁上下。 “你是谁?看你的朝服,品阶应该不低。” “老夫丁大全。” “原来你就是丁尚书大人,此来有何见教?” “李思业,你毒杀了蒙古使者,直接破坏了我宋蒙两国的谈判,按律是滔天大罪,但我想你一介平民也无此胆量,再说你和那蒙古使者也素无仇恨,这一定是有人指使你干的,我这是有一份拟好的口供,若你确认是上面之人指使你做的,便在上面签字画押,老夫就可在皇上面前保你个从属之罪,流放云南十年,你看如何?” 李思业接过口供,见上面指使之人写的竟是丞相史弥远,心中顿时明白这丁大全竟要借自己扳倒史弥远,心机十分狠毒,不过他史弥远也不是好人,就让他们斗去吧!想到这李思业冷笑两声,便提笔便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丁大全大喜,没想到这么容易,他还真相信自己会救他吗? “好!李东主不愧是爽快之人,老夫一定在皇上面前替你力争。”说完长叹一声道:“唉!想你李东主平时也交结了不少权贵,可事到临头,兰陵王请了一月病假,郭尚书找借口出去校学去了,都做了缩头乌龟,只有本大人替你力争,希望你心里明白。” 李思业带着一丝嘲讽道:“我和丁大人素无瓜葛,丁大人为何帮我?” “我昨天新收了一名门生,姓金,便是你的那位合伙人,他求我在皇上面前帮李东主说说好话,感于他义薄云天的朋友情义,又看在你的民族正义所为,所以老夫便决定出头帮你。” 李思业听了,心中只是冷笑,这一定是金小乙对付不了兰陵王,便来找丁大全做后台,以丁大全的贪婪,少说也要拿出三成的股份才肯答应,什么朋友之情统统是屁话,金小乙的目的,就是要置自己于死地,防止‘今思饮’配方外泄,丁大全此话便是想稳住自己。 他刚要讥讽几句,突然见丁大全身后随从的额头上有一道长长黑色的伤疤,李思业一怔,他顿时记起来了,那日在襄阳城外卖铁器的不正是这个人吗?他居然就是丁大全的管家。 “哈!哈!哈!”李思业一阵大笑。“好一个为民族正义,我李思业只是一个酿酒的小贩,不敢奢谈民族正义,倒是有些人表面大义凛然,暗中却卖违禁军品给金人,李思业愧之不如啊!” 丁大全吓得倒退几步,狠狠地瞪了那管家一言,那管家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本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王狱头!” “属下在!” “从今天起,不准任何人来探视此人,否则我要你脑袋!” 等丁大全走后,李思业立刻要来纸笔,将‘今思饮’的酿制过程和配方详详细细写了下来交给王狱头道: “这就是‘今思饮’的酿制秘方,我李思业知恩必报,王狱头这几日对我的恩情恐怕再难报答,就把它送你吧!” 王狱头感动地说道:“李东主果然是汉子,只是丁大全已经插手进来,他若知道是我,反而会惹祸。” “这样,你把这个方子卖给兰陵王,他恐怕不想和丁大全合伙,一般人都会以为是我给兰陵王的,这样也就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了。” 这一天,乌云低沉、草木萧瑟,在初春的寒风中,李思业终于被押上了囚车,在一千名官兵的严密监护下起程向邓州进发。 这正是: 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