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次去关外,首先要装扮下。刘大哥提议我们都装扮成去关外买人参的。 别看现在入了春,可关外天寒,必须穿厚实了。浑身上下穿的都是皮毛货,头上戴有护耳的皮帽子,身上穿皮袄和坎肩,腰上扎着黑腰带,腿上是棉裤和套裤,脚上穿牛皮鞋,再套一层皮筒靴,这还不算完,屁股后边还要挂一块布,叫个护屁子,因为关外野地里哪里都是雪,必须有个防寒的用具保护屁股。 刚开始穿上这一身,我在屋里都出汗了,眼看着外头冰雪融化,阳光温暖,心里还怀疑至于要穿那么厚吗。 可等出了山海关,往北走了一天,被那关外老北风一吹,这才明白其中的厉害。 这根本不是刮风,这是漫天在飞刀子。 同样是北风,关内那刮的是小刀风,关外那是大刀风。若是不捂得严实,能割下人的耳朵来。这话一点不夸张,关外的苦寒非常人所能想象。 而最大的磨难不在脸上,在心里。风与寒每时每刻都在消磨我的意志,长白山早成了飘渺的远方,眼下的每一步都是人生的考验。 刚出关的那几天虽然风大雪大,可我们七人加上五匹骡子倒还走得顺畅,每晚都能找到借宿的村庄。待到了十天之后,刘大哥算了下往后路程,说再往后就没有村子了,牲口无法照料必须舍弃,所有物品都有人来背着上路。 我们把骡子卖掉换成食物和水,大概够七八天的分量。我们这次出来每个人两个皮囊壶,一个装水,一个装酒。皮囊壶的好处太多了,本身份量轻,不怕磕碰,还能揣在怀里保暖。那装酒的除了冷了可以喝一口暖身子,万一受伤了还能洒在伤口上消毒。 没了骡子替我们托行李,我倒是不担心,可是往后没了村子借宿,我们晚上住哪里呢? 东北的雪也不像关内那样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而是被一只大扫把从天边扫过来的一般。风雪交加在一起,扑面而来,走上一会前边身子就堆得跟雪人似的。这还不算,每人的眉毛和胡须上都结成一块块小雪珠,那是口里呼出的水气凝结而成。所谓滴水成冰,丝毫不假。 这天地间的严寒倒是把大家的心往一处靠了,大家凝成一根绳子,手拉着手,共同对抗这严酷的风雪。 到夕阳落下的时候,刘大哥指着一片林子说:“我们今天要住在那林子里了。大家往前赶赶,到前边那林子里准备过夜。” 我扫了一眼身边的人,所有人都点点头,跟着往前走。心里好奇这么大的风雪,怎么能在林子里过夜呢?这还不给冻死去。 我们到了林子边,把行李都集中在一棵树下。 刘大哥说:“二宝,你带着小兄弟去堆雪墙,他没做过,你多教教他。”又转身对其他人说:“阎当家的,陆老弟,委屈你们跟我去砍树枝搭帐篷吧。仁贵和老铁在这里清理出一块地方来。” 大家依照刘大哥的吩咐,从包裹里拿出铁锹和斧头分头行动。 我跟着二宝以大树为中心走出十来步远。他指着地上说:“咱们把这一圈的雪铲起来,堆得大概齐腰高就行。”我点头,开始从地上铲雪。 关外的雪下得厚实,不似关内那般松软。堆起来稍微一排就成了形,不一会就垒起厚厚一层,比用沙子筑墙还要方便好用。加上寒风一吹,立刻就冻上了。 我看着二宝把雪墙朝外的一面用铲子抹成一个斜角,将风转向两侧。也有样学样,跟着一块弄。 铁大哥和崔仁贵把树下清理出一大片干燥的地面,铲开的雪和树叶堆在一边。 我走进了看,问:“难道我们今晚就睡在这地上吗?” 崔仁贵笑道:“一会你就知道了。小兄弟不懂了吧,以前没打过仗?” 我摇摇头说:“没有,在野地里睡过觉,可这样大雪夜可是没有。” 铁大哥将我肩上的雪拍干净,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时刘大哥三人,每人都一手抱着一捆树枝,肩上还扛着一根手腕粗的长树枝回来。到了树下,把树枝放到干燥的地上,说:“我们再去找一些来,你们先用这些搭。”三人又折回林子里去。 二宝,崔仁贵和铁大哥每人选了一个地方,开始拿着地上的树枝搭帐篷。我好奇的走到铁大哥身旁,见他先选了两根半人高,插在地上,交叉成一个三角,用麻生绑紧,顶上露出一个分叉。然后再离着六尺远做了另一个。再把那根手腕粗的长树枝搭在上头,等于做出了一个房顶的架子。跟着将其他树枝靠在长树枝上,排成一行,布满两侧。这样两边排满了就出来一个帐篷的样子。只不过现在这个帐篷还不能住人,因为树枝之间还有不少缝隙,风随时可以灌进去。他叫我到一旁,把刚才堆在旁边的树叶,学着他那样抱起一大捆从帐篷上头慢慢淋下去,让树叶自然飘落在两侧的木板上,这样反复几次,两边的缝隙就全部填满了。我兴奋地钻到里面试了下,竟然一点都不漏风了,相当的严实。铁大哥又在帐篷周围堆上一层积雪,加固了帐篷的四角和两侧,使其不易移动松散。 二宝和崔仁贵用的也是这个方法,不一会三个简易的帐篷就打搭建好了。 想不到他们能在野外就地取材,做出一个个简易的帐篷,这让我对他们生出钦佩之情,觉得这趟去长白山没准真能做到。 刘大哥他们三人回来,见我们的三个帐篷已经做好了。刘大哥夸赞了一番,说他当年在东北经常要在外面过冬,因此学得一些野外生存的技巧,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 阎风却对此不屑一顾,说:“这都是雕虫小技,难道只有太平军才会,我们捻军一样会。” 刘大哥笑道:“阎当家说的是,我刚才说错了,来,我先自罚一口。”说着解开装酒的皮囊壶喝了一口。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一口。我这口白酒下肚,烧心的很,不过身子很快也暖和起来了。 可是光有酒取暖怎么够,总不能一晚上都在帐篷里喝酒吧。 火呢? 我正想着怎么生火,刘大哥已经抱着大捆的树枝放到每个帐篷前。大家都拿出了匕首,将那些树枝的表皮去掉,堆成地上,排成井字形;然后再拿一根粗的树枝,用刀一片片刮出很薄的木片,就像木匠师傅刨木花。刮出一堆木花放在排成井字的干柴上。铁大哥拿出打火石用力的摩擦力几下,溅射出的火星落在木屑木花上,没用半刻钟里面冒出烟来。他马上蹲下身子,双手像呵护婴儿一样捧着那团木花,往里轻轻吹气,慢慢烟越来越浓,过了一会,呼啦一下,火苗出来了。我高兴地拍手大叫:“有火了,有火了。”大家一起欢呼。 刘大哥拿着几根木柴过来说:“老弟,借个火吧。”我和铁大哥被他逗乐了,痛快的帮他把手里的干柴点燃。 不一会,三个帐篷前都燃起一对篝火,将寒冷的黑夜一下驱散了。刺骨的风雪还在耳旁呼啸,可我已经不觉得多害怕。因为我们有火,更有比火还热的心,还有什么困难战胜不了。 我伸着双手在火堆上烤,铁大哥点燃了几根干柴伸到帐篷里,驱散里面的寒气。 晚上我们就住进这临时用木头搭的帐篷里,钻进去的时候,铁大哥问:“你觉得挤不挤?要是不舒服,我就再给你搭一个。” 我笑道:“不挤,不挤!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我拍了拍两侧的树枝墙,觉得真是又结识又好用。又问:“铁大哥,你们这些本事都是以前当捻军的时候学的吧。” 铁大哥笑了说:“这都算什么本事。那时候行军打仗哪里都要去,晚上根本没地方住,自然就会了。” 我忽然想起一点来,问:“铁大哥,要是你没有那打火石,还能弄出火来吗?” 铁大哥拿过一根树枝说:“要是没有打火石,我就用这树枝在另外一个木头上不停的搓,等搓出烟来,再加些干草,木屑在里头,继续搓。这样时间长了也能生出火来,叫个钻木取火。” 我恍然大悟般,说:“原来还可以这样,那这钻木取火快吗?” 铁大哥仰头想了下说:“我记得我第一次试着钻木取火大概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吧。” 我大吃一惊:“两个时辰!那要是今晚这么弄,岂不是要天亮了才弄出火来。” 铁大哥说:“后来我熟练了,大概用半个时辰也可以了。但我没在这么大风雪里试过,可能也不太好弄了。”说完把手里的树枝扔进那篝火里。 我望着树枝落近后腾起的火星,飘散到空中,心里觉得在这野外生存真是不易,要是我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肯定就给冻死在外头了。 铁大哥见我望着篝火出神,问:“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家了?” 我连忙摇头说:“不想家,我一个人哪里来的家。这次跟大家出来收获挺大的,起码以后我就会用树枝搭帐篷,钻木取火了。” 铁大哥说:“等你将来有家了,就会想了。你说是不是?”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对,对,有个温暖的家,谁会睡到大野地里来。对了,铁大哥,你想家不?想你老婆孩子不?” 铁大哥慎重的点头说:“想,怎么不想。” “那你还来?”我话一出口下意识伸出脖子朝旁边望了下,压低声音说:“铁大哥,你这是为了阎风大哥才来的是嘛?我看的出他跟你是好兄弟,他挺信得过你的。” 铁大哥脸色凝重起来,双眼里闪着光,过了一会说:“阎风是我的好兄弟,但是我也发现隔了这十年,他也变了。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纯朴的孩子了。他现在有了野心,想法也不同了。” 我一惊,问:“什么野心?” 铁大哥说:“他没准还想着做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