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死,也不想做什么英雄。我只是忽然觉得,面对这样的恶魔,人不应该退缩,应该去战斗。 哪怕没有胜利的希望也要去战斗一次。 我见那怪物愣了一下,笑道:“你回来了!我把你父母都安葬在这里了。”指了指身前的棺材里的两具尸骨。 那怪物像是听懂了我说的话,走到棺材边看了一下那棺材。 我和他就隔着一块棺材,烛光在棺材上晃动,只能照出他身子一部分。其他部分都化成黑暗中,像是这墓室里所有的黑暗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我见他端详着棺材里的两个死人,问:“琳达是你的母亲?” 那怪物像是听懂了,竟然说了一声:“琳达。” 我忽然觉得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智慧,可能是在这地下关了太久,没有和人交流的机会,若是真的跟他讲理,也许能够说得通。想到这,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希望,觉得眼前这怪人只是长得怪,未必就是人们口中的恶魔。 我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微微带笑说:“对,琳达是你的母亲。还记得吗?” 那怪人重复:“母亲,母亲。” 我说:“对,你还有父亲呢。” 他顿了一下,迟疑的说:“父亲?” “对,还记得吗?”我尝试进一步跟他沟通。 他定在那,身子抬起,未战直已经碰到墓室顶上,缩着脖子在想,十根细长的手指像树枝一样缓慢划动。 我慢慢说:“父亲,你的父亲,赫思德先生,罗伯特赫思德。” 他听到“罗伯特赫思德”激动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重复这个名字,身子开始焦躁的颤动。 我忽然意识到不妙,看来“罗伯特赫思德”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词,甚至可能刺激到他,使他发起狂。 怪人开始在墓室里嚎叫,显得愤怒至极,十根指关节咯咯咯发出爆豆般的响声。 我知道事情弄糟了,看来他对罗伯特赫思德心怀愤恨,估计跟他被关在这里有关系,看来他们父子间并没有什么情谊,反而仇恨更深。那赫思德先生死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九成就是他杀的。 跟他再也不客气,我抓起枪头对着他,大喊了一声。 那怪物见我拿东西打他,跟着也暴喝起来,那声响在墓室里来回激荡,震耳欲聋。刺激得我双手酸软,捂在头上,痛苦的弯下腰。 就在他喊声刚歇时候,我大喊:“快走。” 跟着一个黑影从靠近墓门的角落里窜出来,一下跑进甬道里。 这就是我的计划,用我自己做诱饵吸引怪物到中间,而让藏身在角落的小武趁着空隙跑出去。 这确实十分冒险,但应该可行。因为我想那怪物也是人,他进到墓室若是看到一个人和一根蜡烛亮在眼前,自然视线就会集中到我这。 只要我将他吸引过来,就能给小武一个逃跑的机会。 那怪物当然也发现了身后有人跑走,扭头就要追出去,这时他的身高在墓室里就变成了缺点,必须弯下腰才能钻进去墓室甬道。 我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挺枪刺出,在他背后擦过,收回来的时候在披风上擦开一个口子。 那怪物猛地一转身,顺手抓住披风整个扯了下来,将他的庐山真面目露了出来。 这真的是人吗! 他整个身体就像一具精黑的骷髅架子,胸口一直连到背上全是黑毛,四肢骨节处宽大;脸很长,鼻子像鹰嘴一样突出;头上却没有头发,疙疙瘩瘩不知道长着什么东西,像是满脑袋都是核桃疙瘩。他愤怒的裂开嘴巴,两排野兽般的尖牙格外醒目。 我可不想被他咬一口,我身上的rou一定经不住他的撕咬。 那怪物上前几步,伸手抓过来。我蹲下身子躲过这一下,眼前烛火被带动着乱颤,缩成一点小火苗,晃动了几下,又慢慢燃起。 我脑皮一下就麻了,这大巴掌扇不死我,把烛火弄灭了,黑灯瞎火的他冲过来还不是一样弄死我。 我想着怎么冲出去,可他张开四肢,把两边的路都堵住。 这怪物倒是不笨,知道关门打狗,先把路堵住,慢慢跟我较量。 我喘着气,瞪大了眼睛,等着他要是露出什么破绽就趁机刺他一枪,然后找机会跑出去。知道进到甬道里,他这长胳膊,长腿就用不上了。 那怪物见我不进攻,喉咙里发出低嚎,双腿撇开,双手十指发出爆竹的声响,弄得我心里也焦躁不安。 他身高体长,直接跨过棺材一步步朝我逼近。我则一步步后退,可我身后五步就是墓室的墙,哪里还有可回旋的余地。 眼见他作势就要扑上,我心里一横,索性挥舞长枪朝他腹部刺去。他竟然不朝边上躲闪,而是双腿一蹦,整个人贴到墓室顶上。这一枪没刺中他,而是直接打在棺材上的蜡烛上。蜡烛外后一倒,跟着火就灭了。 墓室里一下没了光亮,就听头顶啊啊啊鬼叫,一股风扑面刮来。 跟着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抓住,接着发出骨头断裂声响和牙齿撕扯的声音。 那怪物的大口一刻不停地撕咬着手里的猎物,流出的血水在墓室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难道我死了吗!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那怪物咬了几口后也发现手中这人似乎不像活着的,反而冰冷如雪。这时墓室后发出急促的跑步声,有一个人已经跑进了甬道。 那怪物立刻反应过来,转身朝着甬道冲去。 那跑进甬道的自然是我,刚才他手里抓着的是那角落的马车夫的尸体。 我刚才见他封住所有退路,心想就算刺中他一枪,也杀不死他,反而会被他扑上咬死。生死之间,我回头的时候瞥见那角落里的尸体,一个计谋生出。这种时候就没法子去多想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试试。我那一枪本来就不是刺得他,而是瞄准了蜡烛,把那烛光一灭,我跟着就转身抓起那尸体挡在身前,听到风声,奋力推了出去。那怪物忽然眼前没了光亮,又觉得面前有东西飞过来自然伸手去接,当抓住了发觉是个人,肯定心中惊喜势必要撕咬起来。他注意一转移,我就拿起枪棍从他身子底下钻了过去。他人长得高,裤裆也留得大,我钻过去毫不费力。耳听他在大口嚼着手中的尸体,我摸着棺材,找准方位,朝着前方就跑,一进甬道就知道自己活着出去有了三成希望了。 那怪物听到身后有人在跑,立刻反应过来往外追。虽然他身高体长,但在这地下生活的时间久,适应性比我强,移动起来一点都不像我想的那么笨拙。 我耳听身后噼里啪啦的声响就知道他追过来了,背上全是冷汗,可甬道里也是一点光亮没有,只能撒开腿的跑。 急忙间,脚底下忽然被一个东西绊,人往前一扑,膝盖就撞到石头上,摔得钻心的疼。原来是我跑到了往上的楼梯那,可是没有光我也不知道需要抬脚,给阶梯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但再疼也要忍着,背后的催命鬼转眼就到。 我这一摔,动作就不那么利索了,爬起来再往上跑,可腿膝盖疼得抬不起来,想快也快不了。 刚迈出几步,脚脖子就被一只手抓住,身子差点摔倒。我心里一寒,想不到这催命鬼来的那么快。我在黑暗中也分辨不出他的位置,扭身拿枪往身后黑暗当中就刺,可连着几枪都扎到空气里。我心里发虚,觉得自己的命就要没了,想到要死,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高声大喊起来,拿枪在黑暗中乱划来开,可就是找不到目标,腿上那鬼手就跟铁箍一样抓得牢牢地。 心急之下,枪头一转朝着自己腿上刺去,恨不得立刻砍下这条腿。 这一枪倒没有砍断什么,倒正好刺到他的手背上。听到黑暗中一声恐怖的喊叫,脚脖子上一松开。我就跟获得大赦一样,赶紧连爬带蹦地往上跑,只要出了顶上那门,就算是有希望了。 刚才那一枪,运气成分有,但缘于那怪物一只大手比普通人的大了三倍多,扣在我的小腿上比较容易刺中而已。 眼看出口就在眼前,只有一丈多的距离。我被抓过的那条腿疼得像是断了,可也咬牙往上蹦。 忽然头顶飘过一片黑影将我罩住,我抬头一看,见那怪物竟然扑在空中,已经飞到我身上。 我还没来得及叫出来,他一下抱住我,将我夹在怀里。我奋力想挣脱,想拿枪刺他,可是周身肌rou给夹得生疼,除了脖子还能动之外,连腿都活动不开。 我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我抬不起头,可是听到他的嘴在我头顶喷出令我心寒的热气,气味里混合着腐烂的尸体和血的腥味。 他抓住我之后,并不马上咬死我,而是一步步往后退去,要将我拖回墓室里,再折磨死我。 我眼看着希望之门离我越来越远,闭上眼发出痛苦的喊叫,身体奋力想做最后的挣扎。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对死亡的恐惧,觉得生命如同眼前出口的光亮,越来越小。 死亡的黑暗一点点吞噬我,落在我身上的光亮越来越少,希望已经渺茫了,我只能闭上眼睛不忍看着残忍的一刻发生。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耳边听到一阵嘎嘎的喊叫,我感觉的抱着我的怪物颤抖了一下,停住了脚步看着上边。 我抬头一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喜凤! 我喊了一声喜凤,眼里涌出泪水。 喜凤背对着光,眼睛里却闪出锐利的目光。我第一次看到她眼里射出这么严厉的目光。 怪物低嚎了几声,显得对她有些忌惮。 喜凤双手攥紧了,右手提着一个铁桶。她盯着我们俩,又张口用力喊了几声,那声音里有不容抗拒的威严,若是不看她,真是不敢想象这是从她弱小的身体里发出。 那怪物的手竟然松开了一些,我的身体可以动了。 我抓住他松懈的一刻,双手奋力将枪头刺向他的咽喉。他被我刺中,大喊着向后倒退了几步。我没有继续跟他缠斗,而是赶快跑上阶梯,站在喜凤身边说:“喜凤,快走,他是个怪物。” 喜凤望着我,眼睛里透出忧伤的眼神。 我焦急的问:“怎么了?快走吧。” 这时,那怪物大吼着往上冲来。我大惊,挺住枪头对着他,预防他要伤害我们。 喜凤却一扬手,她手里的小水桶朝着坑道里落去,打在怪物头上,溅开一片黄色的液体,跟着一股刺鼻的烟油味冲鼻而来。她从兜里掏出一盒洋火,擦亮了,看了一眼那怪物,见他发呆在那,抹着脸上的油。手指一弹,一道火光划着弧线飞过,落在那油上,立刻升起一团火焰,瞬间在怪物身上燃烧起来。 那怪物浑身着火,在坑道里痛苦的嚎叫,向喜凤伸出长手,像是要抓她,喜凤竟然也伸出手要去握住。我赶忙将喜凤抱起,放到身后,一转身将那书柜合上,把洞口关闭。 就见书柜的缝隙里冒出黑烟,里面传来可怕的嚎叫声。我全身压在那书柜上,生怕那怪物再会跑出来。这时我见一旁的喜凤眼眶里滚出泪珠,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心里十分的难过。 她为了大家的安全,还是决定烧死了琳达夫人的孩子。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书柜上靠了多久,后来三儿带着高菲和小武还有几个乡亲来了。他们帮着搬来很多石头堆在书柜外头,一直堆得比书柜还高。 我最后虚脱般被人抬了出去,喜凤也被三儿背回洋馆里。 我没有告诉她赫思德夫妇都葬身在里面的事情,我怕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可是他们的未来怎么办呢?是继续在这个洋馆里孤独的等待着赫思德先生回来,还是去往别处呢? 我不知道他们后来的命运怎样了。那天回去后,我也大病了几天。本来我希望能够在身体痊愈后再去看望他们,帮助他们找到一个真正的家。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让我一下被迫离开了北京,跟着一群人前往寒冷的北方。 我就像一叶小舟,在人生的海洋里,被一只命运的手推向我未知的彼岸。 我知道我的冒险才刚刚开始。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