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菲念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休道黄金贵,安乐最值钱。这是郑光祖的《倩女离魂》杂剧中的几句开场诗。我们要讲的这个故事正是由此而来,却非这个故事的新版,而是这个故事的另一个传说。” “另一个传说?”我们三人同时好奇问道。 这《倩女离魂》是著名的元曲曲目,我也是听过的。故事说的是富家女张倩女与秀才王文举从小指腹为婚。王文举长大后,北上参加应试,途经张家的时候想起小时候的婚约,打算上门提亲。可张母嫌弃王文举是个穷酸秀才,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功不成,名未就,把个女儿养到十七岁,却要白送他,于是百般刁难不许二人成婚。王文举无奈,只得独自上京应试。那张倩女忧思成疾,卧病在床,却不想竟然魂灵出窍,追上了王文举,一同赴京。等那王文举状元及第,衣锦还乡后,携张倩女的魂魄回到张家。众人皆大吃一惊,怎么世上会有两个张倩女。连那张倩女的魂魄也闹不清楚怎么会有两个自己。等她回到房中,见到卧床不起的自己才发现原来她是灵魂出窍了三年,于是倩女魂魄与病躯重合为一,又醒了过来,最后成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高菲抿嘴轻轻点头,说:“那元曲的《倩女离魂》又叫个《离魂记》,我这版的也有个别名,叫个《鬼吃人》。” 那“鬼吃人”三次一出,又听得背后几声嘶哑的叫声,虽知那是狐狸叫,但还是听了毛骨悚然。 高菲背对窗口,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披着一件蓝纱,面上的烛火更显得红:“我这故事里的主人公,一个叫张倩女,另一个和王文志,他两人是从小指腹为婚。后来王文志的父亲带着他去外地,两家十几年没有再相见。王文志的父亲死了,临死之前把他有个未婚妻的事情告诉了他。王文志当时刚考上秀才,又丧了父亲,于是在家守丧三年。三年期满便北上应试,打算考取功名,求得个一官半职。途中经过张倩女家,想起家父临终的嘱托,就上门去求亲。那张倩女的母亲如何看得他上,说了些闲话,给了些盘缠,打发他走。到此这里的故事和那元曲中的《倩女离魂》倒没什么分别。” 我们三人一起点点头,期盼着后面的发展。 高菲说:“那张文举出了张倩女的家好不失落,可又无可奈何,自己穷酸秀才一个,总不能赖在人家不走吧。因为受了这顿气,他心里不痛快,赌气一路往前走,恨不得立刻飞到京城,立刻就考了功名回来,到了日落西山才发现错过了驿站客店,此时已经身在山中。 他走了这么一天,水米未沾,肚子也饿起来。可这荒山野岭哪里去寻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心想,今晚只得在外夜宿了。好在当时正是春夏相交之际,白天热,晚上却有些凉爽。 王文志看眼前山林茂密,有心要在林子里过夜,但又怕里面有野兽出没。正踌躇不决的时候,忽然那林子里蹦出一只小兽。 那小兽全身雪白,竖着尖长的耳朵,双眼眯成缝,一只宽大的尾巴拖在身后。 竟然是一只白狐。 那时候人皆信狐狸能成仙,尤其是白狐,更是修炼多年,沾了仙气的灵物。 王文志看清楚了,心里诧异,这山林里怎么会有一只白狐出没。又想,莫非这是老天给他的仙缘。 那白狐不怕人,望了王文志一会,转身朝林子里走去,蹦了几下不见王文志跟上,又‘啊啊啊’的喊了几声。” 我们三人下意识朝那窗户上的小狐狸望去,见它缩卷成团,正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 高菲说:“王文志听出那白狐是在叫他,便大着胆跟在后面。那白狐在林中引路,王文志高一脚低一脚的往里走。这林子里树高叶茂,白天里日光都照不多亮,到了晚上更是幽暗阴寒。好在那白狐每走一段都停下等待,所带的路也并不弯曲复杂。王文志边摸边听,倒也跟得上。 一人一兽在这林子里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到了一处荒凉的古庙外。 王文志抬头一看,见那古庙四周的树木稀松,顶上空出一片天空。此刻漫天繁星,把个缺口填得满满的。 那古庙修得不似善男信女所拜的那种烟火大庙,看样子倒有几分异域色彩。庙分六层,四角都有一人多高的立柱,层与层之间用叠复的装饰纹路,越往上越小,到了最上层是一个方顶,却不是中土常见的圆顶或者尖顶。 王文志走上台阶,见那庙柱和墙壁上都刻满人物雕塑,远看各个身体扭捏翻转显得有些怪异,待走得近了发现一面墙上刻着一个凸眼,大口的人正在撕咬另一个人。 这可吓得王文志不清,他仔细望去,正好月光大明,看清楚那吃人的东西面目狰狞,头上有角不似人,倒像地狱的恶鬼。他换了一面墙,见这墙上刻画着两个人,袒胸露乳,缠绵如蛇,正在做着男女**的事情。 王文志将那古庙第一层的四面墙都看过,发现所刻画得内容皆是恶鬼吃人与男女**的场景。他一下陷入茫然无知中,不知这怪庙到底是做什么的?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中一阵恐惧,正打算离开,忽然天上月光渐渐暗下,跟着林子里刮起怪风,吹得他双眼迷离,耳旁听得四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声。 他心里更加害怕,不敢独自黑夜里去走林子,便转身朝那庙里走了进去。 这古庙全是石头砌成,只有一个入口通向里面。 王文志身上带着火折子,小心吹燃了扶着石壁往里走。那火折子的光比那烛光可弱得多,连眼前一尺多距离都照不清楚。他心里恐惧,心中不断祈祷莫要在庙里藏着什么猛鬼野兽才好,口中阿弥陀佛念个不停。 这般小心翼翼走了十来步,眼前出现一个石台,上边竟然放着数十根粗细不一的蜡烛。尤其是当中那根大蜡烛,足有一人小腿那么粗,周围其它蜡烛大小不一却都还算常见。这上边的蜡烛化了再点,蜡泪已经将彼此融成一座蜡山,大大咧咧落了一地,上边铺着一层蛛网,看着年月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王文志伸手抚去几层蛛网,用火折子将当中那根大蜡烛点燃,再点了四周几只小蜡烛。顿时整个古庙内升起一阵红光,照得四壁通亮。 王文志抬头望去,见头顶上一丈高是一个石板,看来这六层古庙却不是通透的,只有底下这一层有个空堂可进人。望了下四周,见三面墙是三块完整的大石,没有门窗的痕迹,也就进来的地方是个出入口。他又围着那蜡烛石台转了一圈,见这石台朴素的很,是个实心的鼓凳造型。上手搬动下,纹丝不动,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王文志走了一天又饿又累,靠着墙坐了下来。他心想,这是古庙里也没有佛祖菩萨,光有个蜡烛石台在当中。管他这庙是干什么的,保佑我能平安度过今晚便好。他又想起在张倩女家的遭遇,心中凄凉,叹口气摇摇头。独自念道,世间人情薄如纸,唯有银票惹人爱。如果菩萨有灵,让我得中状元,与那张倩女完婚,我愿割rou还愿。 又想了一阵后面路上的安排,看着眼前烛光晃动,眼睛皮打起架来,不一会就落入梦中。 这一夜,王文志做了一个怪梦。他梦到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见到成百上千的男女在一起***场面诡异。这样过了很久,那些女人都怀孕了,她们便站起来离开了那地方。他跟着那些女人走了很远很远,到了一处湖边,那些女人径直走到湖里,他便坐在岸边看那湖水。到了晚上,那湖里出现一个圆月亮。他以为那是天上月亮的影子,可抬头看,天上并没有月亮。他再低头看,湖里又多出几个圆月亮,这样越来越多,竟然数不过来了。这时一个圆月亮当中浮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只有巴掌那么大,跟着一个裸体的小孩走了出来。王文志看得呆了,惊奇这怪异的事情。随后每个圆月亮中都走出一个裸体小孩。这些小孩走到他身边,怔怔地看着他。王文志站起来,不知道这么多孩子围着他干吗。这时一个小孩伸出一只小手拉了拉他的手,他握住他的手,觉得他的手很小,很软,很舒服。 王文志开始朝着来路走去,身旁就跟着许多许多月亮里生出来的小孩。这些孩子一个个跟在他身后,互相拉着下手,也不哭也不闹,就这么走着。 他们一直走回了来的地方,那里还躺着许多男人,似乎从那些女人离开后就没有改变过姿势,石雕般躺在那里。 那些小孩看到地上躺着那么多男人,竟然自觉地朝着那些男人走去,而且非常的有次序,每个人都站到一个男人身边,像是知道这就是他们的爸爸。 王文志很好奇的看着这一幕,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孩子怎么就一个个找到了自己的爸爸呢。 那些孩子趴在那些男人身上,将脸贴在男人的胸膛像是在听心跳。听了一会心跳,他们都扬起头,发出‘嗷嗷嗷’的叫声。那声音不像是人的,像野兽。 王文志听到无数孩子发出这样的怪异叫声,惊吓得跪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耳朵。 那些孩子叫了一阵,低下头,此时他们的眼睛已经是红色的了,张开嘴巴里有两排尖牙,这尖牙是用来撕扯血rou最好工具。 跟着他们就开始扑到那些男人胸口撕咬起来,血把他们的小嘴边染红了。他们一个个咬下一大口rou,大嚼起来。 王文志想闭上眼睛不看这凶残的一幕,但当他闭上眼睛,却又发现这一幕并不是发生在眼前,而是发生在他脑海里。他想再闭上自己脑海里的眼睛,但又在另一个脑海里出现了。 如此反复,他每闭上一双眼,就会有一个新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环环相套,无穷无尽般。 他发现自己无法摆脱这恶梦,于是张开嘴喊叫。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是苦的,像含着一口苦胆。 那些孩子吃了血rou后竟然长大了一些,样子也跟着开始变化,头发变成绿色,眉骨上长出角,眼睛往外凸,嘴巴越来越大,两排尖牙像钉耙一样尖利。 那些吃了自己父亲的孩子变成了恶鬼! 王文志发现自己站在血水里,跟着血水越来越高,涌上胸口,漫到脖子,当剩一张脸露在外面的时候。他发了疯一样大喊起来,一下醒来了。 他终于从噩梦里醒了过来。 他大口喘着气,不知自己在何处。冷静了半天,才想起出自己在那古庙里过夜。此时外面已经天亮,一束日光从那入**入,落在那烛台上。 烛台上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只留几道白烟。 王文志擦了擦脸上的汗,拿起包裹走到庙外,不见那白狐,回头再看那古庙,心里透着说不清的厌恶感。紧忙朝着林子外奔去。 一直跑到大路上才算安心,再不看那林子一眼,沿着大路往前走。 到了中午时候到了一个镇子上,心中总算落下一块石头。找到一个面馆点了一碗烩面,吃上了两天来第一顿饭。 他正等着面呢,忽然听身后有人说话,请问是王公子吗? 王文志回头看,见是一个富家小姐摸样的人站在面前,心里诧异,起来作了个揖,问,小姐,您是哪家的闺秀? 那小姐回了一个礼说,我叫张倩女,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 王文志大惊,呆在那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