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安民和垃圾诗人王元 李北进打了一个电话给海子,叫他下午5:00下班后一起去看一下检垃圾的安民。 李北进与安民也是认识的,小时候去表叔家时就到安民家玩过。 安民跟海子说:“你哥来看我,这是我的面子也是你的面子,请你们吃饭。” 海子说:“要请也是我哥请。” 安民说“你看不起我,那可不行。” 夏天的天会黑的很晚,周二下午李北进来到海子所发的微信定位的地方,快18:00了太阳还在西边天上的树梢上挂着,金光灿烂。 傍晚城市的街道两旁熙熙攘攘的走动着忙碌了一天的人们。 李北进看见了前面有一个捡垃圾的人,他低着头,背着个袋子脚步沉重的走在街上。 忽然那个检垃圾的人看见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便停下脚步向那个人伸了伸大拇指,并投以羡慕的目光,之后又低下头慢慢的行走。 原来马路对过也来了一个捡垃圾的人,不同的是那人捡了两代垃圾…… 在形形**的人群中,一个捡垃圾的人并没有羡慕有钱人或开汽车的大老板,但他也在收获成功并收获快乐。 李北进想,很多人往往给自己的人生目标定得过高,有的用尽一生也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大的成功是小的成功的积累,其实我们不如把自己心中宏伟的目标分成若干个小的分目标,然后根据自身的环境条件,一步一步的去实现。 一个人,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喜欢自己的工作,通过自己的努力,最大程度的提高自己,就是成功,最重要的就是你会收获快乐。 海子和大庆已经在安民住的地方等着他了。 李北进看到的安民,已经很显老了。 才五十多岁的人,脸上已经满是皱纹,人又黑又瘦,不过精神头很好。 老远安民就认出了李北进,跑过来用他那粗糙的布满开裂角皮的有点脏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李递进的又白又有力的手。 安民说:“我的个老天爷,怎么着做梦也想不到你能来看我啊。我们这儿可是个垃圾村,就怕弄脏了你。” 李北进说:“我们都是从泥巴地里出来的,不怕。” 正是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垃圾村”的人们大都在,所以就有很多人出来看李北进。 李北进虽然不认识,也客气地与大家打着招呼,同时与安民和海子等人一起在垃圾村中转了一圈。 垃圾村原是一个完整的老旧街区,里面很大,横竖各有七八条小巷子,有一多半被拆为平地了,还有一半被拆走了门窗,有的下了房顶,但房架和墙还完好,有一小部分比较完好,原住民都已经分配了住房早搬走了,就成为这些检垃圾的人的栖身地。 早来的人占据了好点房子,后来的就占了差的,最后来的没有房子了,有的就靠着别人的墙,用旧砖旧油毛毡盖起了小窝棚。 安民来的早,是第一批进入这个拆迁地的,所以占了个好房子,两大间。一间他住,另一间就放他检来的废品和他的人力三轮车。 垃圾村是名符其实的。 因为有一多半的房子被推倒了,房砖被检废品的人掏走卖了,水泥中的钢筋被砸走卖了,门窗被拉走了卖了,甚至一些碎砖头水泥也被人拉走垫场地卖了。所以大片的地方就成为了检垃圾的村人的放废品的地方,废品那是什么都有,旧塑料瓶子/玻璃瓶子/旧纸箱/旧衣服/废塑料/旧电线电缆/旧木头/旧电视/旧家具……一切你能想来的想不起来的还有一点用处的东西。 有大量从小区垃圾桶和垃圾场里检来的东西,肮脏地发出阵阵的恶臭,臭味中是成群结队的嗡嗡地各色蚊虫和苍蝇。 李北进看了一下安民屋里,没有电,没有自来水。 就问他是怎么办的。 安民说,没有电晚上是用手电筒照一下,一个人也好办,就是看不上电视--要是有电就买个二手旧电视,这是安民的梦想。没有水,是从旁边的小吃店里接,一次一大桶一块钱,不洗衣服的话,够一天的了。如果洗衣服,就去旁边的公共厕所里接,或者从路边的雨水排水管道中提上来。 每天安民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 最主要的消遣就是下雨不能出去检垃圾时,废品村里的人就一起打扑克。 还有一爱好海子与大庆知道,可是安民不让他们俩说,没有说,就是有时候晚上急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去菜场后边的小巷子里***。 安民说:“北进,咱们一直起吃晚饭吧,很多年没见了,你来看我,是我的面子。在垃圾村里人家知道我有你这个朋友,就会高看我一眼的,如果你肯与我一起吃饭,那就更是了不得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李北进就说:“好。” 安民很高兴,就打电话叫了五六个平时关系很好的单身汉一起到垃圾村不远的一个小饮食店吃饭。 李北进转见海子和大庆不在了,就问安民。 安民说,一定是到隔壁的眼镜王元那玩去了。 两人就出了门向王元家走去。 第一眼,李北进看王元根本不象一个检垃圾的,就象一个临家的大男孩学生。 不过这个男孩实在有点像营养不良,很是瘦弱,一副大眼镜也很大,重重地压在他的鼻梁上,李北进觉得那镜片下的目光有点邪。 看到李北进和安民进来,王元就跟着海子和大庆也叫李北进哥。 海子说:“哥,你说王元搞不搞笑,一个臭不要脸检垃圾的,偏偏不承认自己是检垃圾的,还是说自己是搞资源回收的,提高了啥子资源再利用率。难道说自己是搞资源回收的,废品一斤就会多卖几块钱?” 大庆说:“哥,这王元还会写诗呢,我看比咱们镇上中学里教我们的语文老师写的都要好。写得那么长。” 王元的屋内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2把椅子,靠墙是一个简单的布面的衣柜,另一边是一个煤气灶和一个小案子,上面一些简单的吃饭用的东西。 不过睡觉的床的上面倒是钉着一排用回收的旧模板做的书架,上面是满满的书,不过书的品像就差了,破旧发黄的,没有书皮的。 书各种都有,什么文艺小说,医药医理,军事历史,人物传记,菜谱保健,等等不一而足。 王元说,都是收回来的旧书不值钱,就挑出来一些,没事时看,看完了再卖,收了再看。 王元的书桌上还有毛笔和一个大塑料瓶装的墨汁,书桌下是厚厚的一堆旧报纸,有的写过了字,有的还没有写。 眼镜姓王,叫王元,今年二十四五,与海子大庆是同一代人,虽然比海子大庆要大几岁,但是能玩一起,海子大庆这一段时间有空的时候也没少与王元一起玩。 屋子外间,王元检的垃圾明显的比安民的垃圾要少很多。 安民说:“人家王元是有文化的人,就是检垃圾,也跟我们不一样,他从不去翻垃圾桶,不去垃圾场,他只去街道上的商场与学校社区街道等地方,主要是收废纸箱和旧书报啥的。 因为他戴着眼镜,又穿的干干净净,人也斯文,很多单位他很正常的就出出进进,不像安民他们收废检垃圾的,正规单位根本就不让进。 李北进对王元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说,“王元,我能看一下你写的诗歌不?” 王元说:“行。你还是第一个要看我写的诗的人,这里的人给他看都不看,只会笑话我,说写诗就能写饱,那就不用检垃圾了。” 李北进说:“你写诗当然赚不了钱,知道为什么吗?” 王元瞪着眼说:“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能知道?” 李北进说:“你投过稿没有?” 王元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地说:“投过不少呢,可一次也没有发表过,连回信也没有,退稿也没有,就像是rou包子打狗,连石头投河的响声都没有。” 李北进说:“现在的那些杂志社,也商业化了。编辑们把他们手中的杂志页面,当成了创收的杠杆和资源。” 王元没有听懂,有些愣。 李北进说:“第一,有些像你一样喜欢文艺的人,年轻时没有做成梦,现在有了钱了,或者有了权了,就想实现年轻时没有完成的梦,于是,他们用钱或者权,把编辑给收买了,一部分页面,就姓权或者姓钱了。” 王元哦了一声。 “第二,编辑要拉人在杂志上做广告,于是一部分页面给了这些人。” “第三,编辑总会有朋友、社会关系哈的。” …… 看着王元脸上越来越失望,李北进就不再说下去。 可是这是一个现实,杂志的页面,大部分被交易了。 李北进还看到一个诗刊的编辑用页面交换一个在做文学梦的女孩的身体的报道,最终那个人被停职了,如此而已。 王元说:“没有人理解我。我知道写诗写不饱肚子,文能穷人吗,我们老师会写诗,可是是学校里最穷的一个。当然我也不屑他们的理解,诗人本来就是孤独的行者。资源回收是我填饱肚子的方式,写诗是我精神追求的方式。” 李北进看到了王元的坚持,也看到了王元的无奈。 王元把几本诗集交给李北进。 诗是写在被作为废品回收来各种信纸和能用的纸上的,但被王元用钉书机装订得很整齐。 李北进看到其中一本的封面上写着:王元的诗下面用括号括着(垃圾诗人)。 然后李北进就看第一着诗: 《我的兄弟》作者:王元 捡垃圾的人是我的兄弟, 他以此为生。 他半吨废铁换回一个乡下女人, 他用两车烂塑料供儿子念完了小学, 他用一年的伤痛和泪水,打发年迈的父亲 入土。 埋人的活不好干啊。 他在垃圾里出没。月色荒凉。 他埋头拯救那些错位的东西。 一个穿蓝制服的人悄悄向他逼近, 夺走了他的秤。他的手在抖, 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他似乎再也抓不住 人们放弃的任何东西。 第二首诗:《垃圾一样的人生》作者王元 城市制造出来的废弃物 肮脏王国里被埋没的金子 只有我们这样的一群人 才会走遍每一座城市的角落 细心地把它们翻捡出来 换成我们并不能算多的财富 烈日毫不留情地暴晒着我们 我们的衣服肮脏头发凌乱 当我们身边的袋子越来越鼓 我们的身体却越来越像垃圾 我们肮脏的手肮脏的脚 已无法用肮脏这两个字来形容 废纸易拉罐玻璃瓶 是我们重点搜寻的狩猎目标 臭味成了刺激他们的一剂毒品 一群翻捡垃圾的劳动大军 潮水一般漫过了一个个垃圾堆 取走了其中最有价值的那部分 在我无限怜悯悲酸的内心深处 其实我们是一群另类的环卫工人 都可以被称为城市的清洁工 当我们成群结队的出没在城市 在世人鄙视唾弃的眼光里 我们却等同于一堆移动着的垃圾 第三首诗:《我从小就立志要做一个捡垃圾的人》 这一直是我的理想啊! 当别人问我:“你长大要干什么事业?” 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捡垃圾 朋友们,垃圾是好东西啊,还可以边捡垃圾边流浪。。。 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呢 我捡了一张糖纸 捡了一个有裂缝的玻璃杯 见了一张年纪比我大的藤椅 我捡了一条狗 捡了一个情人 然后捡了一个家 我捡了再也不会丢的回忆 李北进第一感觉是很震撼,诗写得真的很好。 更想不到的是,关于垃圾题材,能写出这样的好诗,这丰富了李北进对诗歌题材的认识,更更想不到的是,一个检垃圾的少年能写出这样的诗来。 诗歌来源于生活,是的,没有生活,是写不出这样的诗歌来的,这比那些宫庭诗贵妇人诗有价值多了。 王元一脸期待地看着李北进,说:“哥,你觉得我写的咋样?” 李北进说,“我是学中文的,我懂诗歌,你写的诗,好!” 王元就高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好。” 李北进说:“你会电脑打字不?如果有空,你把这些诗歌打出来,电子邮件发给我,我再认真地看看,真的很好。” 说着写了一个QQ邮箱给王元。 王元说:“好,我有空到网吧里去打,打好后发给你。你是有学问的人,你都觉得好,那一定不太差。我就更能坚持下去了。” 李北进说:“你千万不要放弃,你写的东西是有很大价值的,只是你没有遇到伯乐,如果遇到那些研究当代诗歌的真正学者,会把你的诗当成宝贝的。” 王元:“我又哪里能遇到他们呀。” 李北进说:“你为什么不去租一个好点的地方,有电,就能上网,就会有更丰富的生活。” 王元说:“租房要钱,我钱不多,这里不用花钱。再说,我也不太喜欢上网,网上有那么多的垃圾的东西,我手机看一下了解一下大事就可以了。” 海子和大庆见李北进很认真地说王元写的好,又很鼓励他,就起哄叫元诗人,不过话中少了许多调侃的成份。 李北进等一行人到了小饭店,安民约的人都来了,基本上都是50来岁的人,这些人到工厂里去年龄已经有些大了,工厂不要,到工地上干不用考虑年龄,可又太苦了太危险,有很多人就进入了检垃圾的行列。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叫牤牛的人,长得很魁梧,在这群人中很有威信,也比较豪气。 安民说:“如果这一片的检垃圾的人有什么事,一般都是他仗义地出面。” 牤牛对李北进很客气,跟着对安民也很客气。 这顿饭是李北进来无锡这些年中吃过的最特别的一次,大家喝着5块钱一瓶的绿瓶双沟酒,吃着大盘却烧得一塌糊涂的菜,说着最下层的黄笑话,谈着垃圾江湖中的种种。 李北进了解到了无锡城市中另一种生活和另一面,“太阳的背面。” 李北进问安民和大伙:“你们怎么不打个井、接个电?” 大伙就七嘴八舌地说,这里是拆迁地,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发,水电都是不可能给接的。打个井倒是有这个想法,可是在这都用自来水的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到哪里找打井的。 李北进就想,应该帮他们做这点实际的事,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状况,检垃圾的人不是垃圾,也是人。 他们的生活状况太差了。 中间李北进抽空去付了饭钱,一顿饭就就在大家热热闹闹地喝酒吃菜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