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道出都是未经清扫的垃圾,废旧的报纸被风卷起在地上翻滚,最终被满是涂鸦的墙壁所阻挡。整条步行街尽是如此,几乎看不到人的影子,一派萧瑟的景色。放眼望去,远处的几座残破不堪的高楼顶上甚至还有浓烟袅袅升空,看样子已经燃烧了不短的日子…… 正南只感到自己宛若置身于战火纷飞的中东城市一般,忍不住问Siri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先前的美好布景是“利诱”的话,这次弄个残败的布景该不会是来“威逼”了吧? 经正南这么一问,没想到Siri却并不急于辩白,转而微微点头道: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说是‘威逼’——正南桑不甘于舒适平庸的生活,这种性格上的特质或许和您父亲一样都是与生俱来,短时间内很难收到旁人别事的左右。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身为掌控整个石原集团安全的人工智能系统,我的所有行动都要遵循维护更多人的利益而进行,因此还希望在您最终决定关闭我之前再看看这一幅虚拟布景,至少预先了解一下日后可能会遭遇到的处境也好……” 正南在心底轻哼了一声,嘴上却说:“依着你的意思,如果我要将你关闭的话,外面的世界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Siri摊摊手说: “这个解释起来很难,还是让我先给您普及一下大数据模拟的机理吧——您知道,您所处世界的运行机制源于有序和无序混杂的模式。所谓‘有序’是指必须遵循的某种人所共知的公理、定理以及常识性的原理,诸如万有引力定律等等,这是宏观方面的世界和人类社会的运行基础,并且是可以加以量化和精确预测。我举个例子,比如说从高空中扔下一个铁球,在综合考虑重力和阻力对铁球产生的影响后,就可以根据高度计算出其下落的时间,诸如此类…… “另一个‘无序’模式则正相反,因为源自于微观环境的细微变化最终也可能导致宏观世界里产生巨大的变化,物理学上的‘测不准原理’和‘蝴蝶效应’就是对这种无序模式的研究,关于南美蝴蝶振翅的比喻我就不说了,单说某个人早上出门在选择向左走或者向右走,如此看似极其平凡的事情也可能会最终衍生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出来,由此可知,这种无序模式具有极大的不可预见性…… “世界就在这两种模式的共同作用下运作,所以可以说任何对未来的预测都不可能十分精准,诸如天气预报,更别提在无穷尽的无序模式作用下,对整个宏观世界发展走势的预测,在以前根本是无法做到的事情。不过自从人类发明了电脑,及至现在更有了像我一样的人工智能后,也就另辟蹊径地开发出另外一种预测未来的机制,即对所有潜在的无序模式进行大数据的分析和处理,借此来计算所有走势可能发生的概率,就好比现在展示给你看的世界,就是我根据当前世界的所有既有数据进行模拟计算后得出的其中一种情形。 “但大数据的计算有其特殊性,就好比无数的原因可能导致无数种结果,某个结果也可能对应着无数的原因,无法就单个的结果追溯其所有的起因,因此很难说当前你看到的混乱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但我可以肯定的说,若是将安全系统关闭可能导致的无数后果中,有相当一部分都要比眼前的更加混乱……” 老实说正南听得似懂非懂,只在最后才灵机一动,问Siri它所说的“相当一部分”到底是多大的比例? “约2.046%!” “只有2%?”正南差点笑出声来。 “是2.046%——”Siri却仍旧一本正经,“考虑到基数的无限性,这个概率已经是无法被忽视的了。” 正南一怔,心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即便比这个数字小上几个数量级的概率,要是放在诸如彗星撞击地球这类毁灭事件上,必然都会在人类社会中引发巨大的恐慌。,只不过连Siri都无法言之凿凿,谁又敢说眼前这些坏的结果就是由自己关闭了人工智能这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引发的呢? 正南一时间想到很多,可又毫无头绪可言,正踌躇间,忽然感觉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自己的后背上。 “别动!”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虽然有意低沉,可听上去仍旧十分熟悉,“我手里有枪……” 正南虽然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只是Siri的虚假布景,可还是乖乖地举起了双手,同时心下拿定主意,趁着对方还没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就率先发难。计议已定,他忽的翻身,一手按住那人的手臂,另一手就去扫他的脖颈。正南自恃身在幻境当中根本无需顾及防伪,每招都出尽全力,想来不管对方什么来头都会被他的凌厉攻势所拜服…… 然而不曾想到的是那人虽然略微一愣,可旋即就向后退了半步,轻松地躲过了他那一扫,旋即照葫芦画瓢,反手朝他扫来…… 正南原本拼尽全力地祭出一招,完全没想到会扑了个空,此时再想收回身体已然不可能了。对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正是看准了他的这一漏洞,看架势比他更加迅捷和威猛的拳峰,不需眨眼的功夫就要到来。正南暗叹一声不妙,可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硬着头皮死撑,只希望这一拳打在脸上不会像现实世界里那般生疼就好…… 没想到的是,对方的手臂骤然而至却在几乎就要击打在正南的脸上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而手臂一弯,搂在了他的脖颈上。正南劫后余生般地吐了口气,再看那人嬉皮笑脸的样子也不由得“噗嗤”一乐,反手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口中道: “你个死小子,吓我个半死……” 原来来人正是青山——虽然正南知道他只不过是这虚拟布景中的一员,真正的青山仍在系统外的真实世界,可经过刚才那段由悲转喜的插曲后,任谁都知道多个朋友远比多个敌人要好,尤其是即便在虚拟环境下对方的身手也已久如此厉害…… 青山好似更加兴奋,和正南久久拥抱在一起几乎都要将他举离地面了。正南好不容易把他推开,这才发现这小子手上果然握着把手枪,不知是真是假。 青山注意到正南神态上的变化,赶紧将手枪收起别在身后的腰带上,笑着说我听手下说来了个陌生人,就带着家伙来看看,却没想到是南哥你啊,现在世道这么乱,凡事小心点总没有错。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兄弟俩自打“审判日”后就再没见过,南哥你都跑哪溜达去了? 正南正不知该如何答话,青山忽然变了副戒备的神情,在他的身上轻轻一推道: “你还不会是西边的人派来的吧?” “西边?”正南莫名其妙,“什么西边?” 青山一脸狐疑,不过仍旧朝向步行街的尽头方向指了指:“河西区啊,河西帮说好今天会派个人来,该不会是你吧?” 见正南使劲的摇摇头青山这才放下戒备,转而搂着他的肩膀朝向路边的一个建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以调侃的口吻说:幸亏不是你,不然非要对你不客气的时候,我可下不去手…… 说话间两人迈进一个推拉门,里面的空间虽大却照明不足,正南花了些时间才看清原来身处在一个小厂房里,正当中摆着张长条的桌案,几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厂房尽头有条楼梯,向上直通到一个不大的复式隔断,朝向门口这边有那么一两个卷帘窗没有放下,远远望去能依稀看到里面好似办公室的陈设…… 桌案两侧站了十数个彪形大汉,手中摆弄着武器,或是刀身归鞘,或是子弹上膛,手法之娴熟不禁让正南啧啧称奇的同时也生出些许困惑来,忙问青山这阵势是在干什么? 青山故作镇定的说没事,只是今天河西帮会派个人过来,手底下的人做些准备而已。 正南又细问了一遍,这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自打“审判日”后,地方政府的所有职能部门全都失去了控制,民众为争夺有限的资源自发的组织在一起,形成或大或小的类似帮会性质的团体,经过数年的火拼后,目前城内仅剩下了河西和河东两个帮派。 两帮各有数千会众,以横穿城市的河流为界,其中河西曾经是市中心的所在地,高楼林立经济繁荣,居民多为中产阶级;而河东只是老旧城区,居住者大多是贫下的百姓。 “审判日”后的一两年里,因为人口骤减的关系,生活物资还算比较充裕,因此两个帮派大多数时间里都能相安无事地共存,不过这一年来对抗越发升级,几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河西人渴求分享河东冷库里存放的rou制品,而河东人则急需河西医院和药店里的紧俏医药用品,诸如此类的矛盾不断累积,由此两个帮派都产生了吞并对方的念头,只是碍于相互间势均力敌,暂时谁也不敢行动罢了。 有消息说,河西帮今天派了个人过来,青山不知他的来意,这才会如临大敌一般,也难怪会把正南错认成那人了…… 说话间两个人经由楼梯走到了二层的阁楼上,青山正如他所说因为许久未见正南的原因,显得特别的激动,让他坐在房间里最大的沙发上后,然后张罗着要给他泡一杯据说味道极好的咖啡。正南心知眼前的一切都并不真实,尤其是一直跟随在他左右却被包括青山在内的所有旁人都无视的Siri的存在,也时刻提醒着这一点。他只是心中满是疑问,希望能从眼前这个青山那里得到答案。 于是正南让青山别再瞎忙,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后,就问他之前所说的“审判日”是什么意思? 青山开始还一愣,只说南哥你真会开玩笑,别说你忘了世界末日那天都发生过什么了。或者我们这些粗人说的“审判日”,而像你这样有学问的人还有别的叫法? 正南大概明白了青山的意思,大概是说前几年的某一天曾发生过什么,最终导致了人类世界的几近毁灭。根据他刚才在外面所见的破败来看,如果真如青山所说整个地球的情形都与之类似,那也真足以堪称世界末日了。 当然,这只是Siri根据它的计算后自说自话的模拟而已,青山口中所谓的“审判日”大概源自于基督教义,是指上帝对犯错的人类施以的惩罚,而让正南对这虚拟的布景感兴趣的并非是“惩罚”的结果,而是导致这一“惩罚”的最初诱因——如果能从中找出就连Siri都束手无措的原因,或许对他自己的处境也有所帮助吧。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青山也说他并不真的知道“审判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在事后听到幸存的人提起,说是全球主要的城市在同一天都发生了大规模的爆炸,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冬季,直到现在天空仍被一层薄薄的云雾覆盖,一年到头都无法见到太阳,农作物无法正常的种植和收获,因疾病和饥饿导致世界人口骤减…… 核冬天——正南心中闪过了第一个词汇。难怪刚才在外面总感觉灰蒙蒙的,原来所谓的“审判日”是核战争爆发的结果。全球主要的大城市集中了过半的人口,在第一轮核打击下他们幸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加之核辐射和核冬天的后续作用,十个人里能活下一个已属幸运,这也难怪会造成当下残破的局面了。 只是当初美苏冷战了几十年,双方最为接近爆发核战也不过是在古巴导弹危急的时候,而今太平盛世,眼前的事怎么看都不太会成真。Siri之所以布置这么一出末日的景象,大概还是惦记着把他留下,不过难免给人以过力的感觉,说是弄巧成拙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正南就撇下青山不管,转而面相Siri,想要让它叫停这出闹剧了。可话还未等出口,忽然自楼下“蹬蹬”的跑上一个人来,难掩一脸不安的神色,冲着青山耳语了几句。 青山听后“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做了个“知道了”的手势,然后冲着正南说了句“来了”,就转身朝楼下走去。正南明白他指的是城西帮的人,一时好奇心起,就想看看能让青山都如坐针毡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也尾随着他一起下到楼下…… 有人将推拉门关闭,使得本就光线不足的屋子里更加晦暗,可气氛并不如正南预料得那般紧张,甚至在青山走下楼梯后也如释重负般地“哼”了一声,转而闪到一边,和他的一干手下们站到一处,对来人满是轻蔑地审视起来。 正南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不免也有点失望——但见他最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拘谨地不停倒换着立足脚,瘦瘦小小的身体,好似随便哪阵风都能将他吹倒…… 青山甚至都懒得问来人的名字,只是嘲讽般的叫了声“小孩儿”,问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也不知是天生使然,还是太过紧张,小男孩一张嘴就结结巴巴,着实费了些时间才算说清楚了来意。原来河西帮的老大同意了青山先前以物易物的提议,并让青山明天一早就带10吨牛排到桥头去交换药品…… 青山点头称好,随即自腰间拔出一把小刀来递给身后的手下,那手下接过小刀径直就朝小男孩的方向走去 正南开始还为两个帮派能够达成协议而高兴,可见此情景赶紧跑前几步拦在小男孩的身前,问青山这是要干什么? 未等青山答话,身后的小男孩倒先脱下毡帽,侧着脑袋说他准备好了。 青山笑着走上前,从他手下那里将小刀拿回,在正南的面前挥了一挥后,说但凡送信的使者都要被割掉一只耳朵才能放回,这是他们两个帮派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古时候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怎么到你们这儿非要那么残忍,你看这孩子才多大一点,到底做错了什么非要割人家的耳朵,你还讲不讲点道理?” 正南急的有些口不择言起来,青山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有些挂不住了,在他的众多手下面前被人如此训斥,恐怕换了谁都难以忍受。正南也知道自己言辞过于激烈,可即便是身处在虚拟环境当中,他的脾气秉性也无法容忍滥伤无辜的行为,为了救下小男孩的一只耳朵,他只有硬气到底这一条路可走了……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也不知僵持了多久,青山忽的放声一笑,手腕一抖将小刀调了个头递给了正南,随即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说: “南哥,咱们好多年不见了,你还是那个侠骨柔肠的人物。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只靠一副侠义的心肠可是无法在乱世里生存下去。今天我卖你个面子,就放过这小孩儿的一次,不过对他来说是福是祸,可要全都仰赖你的功劳了……” 青山说着一摆手,立刻就有人把推拉门打开,将那小男孩连推带搡地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