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南赶紧让曹沝噤声,再望向“独眼”那边时才发现他幸好没有听见,这才转而怪起曹沝的慌不择言:发丘印原本就不是你的东西,又岂有转送他人的权利?万一被“独眼”听到,认为我们失信事小,真要发起怒来不带你出去,那你岂不是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正南心想看来曹沝真是被他给唬住了,竟然承诺要将所有的家产都转送给青山,连费尽千辛万苦才算到手的发丘印也不再流连,足可见当年他肯定是做了不小的亏心事,以至于如此惧怕那个长相与青山相似的人了。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自己的计策好像终于初见成效了,有必要再坚持一下,将港农忽悠走了再说。 于是正南一边对着“独眼”招招手让他过来,一边对曹沝低声道: “您出去后先别招惹青山,也不要把我们在这里的对话告诉他,我等下随后就到,会帮你们调和矛盾——至于您的财产嘛,真要觉得有愧于他的话,随便拿出些来些补偿一下就好,但发丘印你要尽快交到他们姐弟的手上,不然连我也没办法保你了……” 曹沝将信将疑地问正南是否真能帮他,一而再的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这才略微平复了下心情,不似刚才那般激动了。 “独眼”走近过来,见正南朝他做了个手势,便将鬼魂从自己的躯体内飞升出来,直接附着在了曹沝的身体上。 正南见曹沝浑身僵硬、双眼红肿,这才舒了口气,并让“独眼”带着他快点离开。 附在曹沝身上的“独眼”问正南是否真的打算留在这里?他说:要知道即便成了一个鬼魂,永世被困在这轮回不止的古墓中,并不会留下任何愉快的回忆。我这次之所以豁出这条鬼命来帮助你们,一方面是想为发丘印找到它真正主人的目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实在厌倦了这几十年来不死不活的状态,趁此机会觅一个解脱的方法。如果你要走我的老路,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再有人进到这流宫之中帮你解脱了…… 正南说你讲的道理我都明白,但人在江湖,都会被那么点身不由己的俗事纠缠,是否还有命活着出去就能看机缘造化了——说起来这也算是我和前辈您的永别了,虽然结识的时间不长,但以眼下的方式诀别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可惜我们之间未能达成那个协议,不然帮着找到您的弟弟,可以算是对您最好报答了,现在只希望出去的人能竭尽全力地去办这件事,也算不辜负前辈您的一番厚意了…… “独眼”嗯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才说:那些年的倒斗经历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即世事皆有天注定,非人力能够强求而来。我刚才之所以说要帮发丘印找到“真正的主人”,其实是另有所指,或许若干年后你会明白这其中的深意——但现在,我们真的要走了…… “独眼”说完就将曹沝的身体向水中一番,隐没得无影无踪了…… 正南刚感觉到了一点轻松,随即又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于世达,转身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勉强挤出个笑容来,表情说不出的尴尬。于世达倒似乎并不在意,只对正南说了句:再怎么聪明的人也有被愚弄的时候,不是吗? 正南不明所以,追问道:什么? 见于世达走近过来,正南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不过他随即就为自己的过分反应而暗自后悔——即便已经人鬼殊途,于世达总归没有加害自己的理由,更何况现在被困在这么个上天不能入地不行的地方,自己与孤魂野鬼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我说的是曹沝——”于世达对于正南的反应不以为介,继续说,“吝啬、精明、工于心计并且还唯利是图,不过关键时刻还挺讲义气,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轻易弃你而去,若不是你杜撰出了青山这么档子事的话,我看他是大有与你同生共死的打算了……” 正南苦笑了一下后说: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您也说曹沝这个人精明异常,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我几句胡扯给唬住呢,如果他并非是当真是把青山当成那个他曾经得罪过的人了而心生畏惧的话,会不会根本就是在我们面前装装样子而已,其实暗地里不知道有多明白呢?因为这样既可以平安离开,更可以在我们面前落下个仁义的美名…… 正南讲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因为相比于会耍些小聪明的曹沝而言,他更想知道在于世达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四下里一片寂静,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更何况等待死亡的过程注定漫长而又枯燥,倒不如花点时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虽然对改变目前的处境毫无帮助,至少可以一解他心中的诸多疑问,即便是死也就心甘了…… 然而他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一时之间反而不知从何开始,与于世达面对面地对视了好一阵,气氛好像凝结在了一瞬间,有点不知所谓的尴尬。 反而是于世达打破了沉默率先对他说道:你小子一直都认为我在惦记着发丘印对不?其实坦率地说,我并不否认这点,毕竟传闻中它可是摸金倒斗手艺人的最佳护身。我已经退休了,没必要再为了获取它而搭上老命,但眼见着绿水青山这两个孩子被你鼓动,一门心思地踏进了这个行当,作为他们的三叔,我怎能不为他们的将来考虑?你小子有块龙尾石,虽然邪气,关键时刻用来抵挡个恶鬼僵尸总归不在话下;曹沝这个港农更是身家巨富,完全可以甩出些钞票来让别人来替他卖命——唯独我这两个傻孩子全无傍身之物,难道就该过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而不是争取争取到应得的东西?没错,老夫是代替他们来做出这个抗争的,包括刚才“独眼”在选择新的合作者的时候,就是我附在了绿水那丫头的身上,让她从他的手上接过了发丘印…… 正南说:这我倒没有想到,您这么一说也算解开我心中的一个疑问,只不过您老有没有想过青山绿水的感受,她们可以一时被附身去干不想干的事情,但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她们、指挥她们、cao纵她们吧,即便你真能的话,那又会是她们想要的生活吗? 于世达笑了笑道:我没打算一直这样,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只要能让发丘印落入她们姐弟的手上即可…… 正南觉得奇怪,问他现在发丘印不是转到了曹沝那里,而且当时你也是同意的啊,难道就不担心它到了曹沝的手上就有去无回,而你的计划可就全盘落空? 于世达没有表现出正南想象的那样懊悔,反而不以为然地说:谋略就像下棋,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好的进两步,如果现在不让港农碰碰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宝贝的话,他也必定会在出去后千方百计地谋取,反倒不如先将宝印寄存在他那里一段时间,到时候再去索取,也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难不成他还有赖着不给的道理? 正南刚想说你把曹沝想得太过简单了,单凭青山绿水去索要他就能归还,那不是无异于与虎谋皮一般困难嘛!不过他随即想到于世达应该不会如此天真,在兵行险招之前必定是做好了充分的打算,究竟是什么令他拥有如此信心,一定会从曹沝手上重新拿回发丘印呢? 或者更恰当地说应该是“谁”? 正南暗骂了一句,这才想到,原来自己也在于世达的计划之内,并且就扮演着为他从曹沝那里取回发丘印的重要角色。虽然他没有答应“独眼”的交易请求,但毕竟与其达成协议的是绿水——即便那时她只是被于世达附身而已——于世达正是看准了正南不会置身事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于氏姐弟的一方,无论曹沝再怎么有钱有势,也终究会对正南的立场有所顾忌…… 正南进而又想到,曹沝对于青山的惧怕,该不会也是于世达一手导演出来的吧,虽然不知道他是究竟如何做到这点,但其效果似乎异常显著,最明显的是刚才自己在旁侧煽风点火之下,曹沝甚至已经答应要将他的全部家产献出,可以想见如果再故技重施一番,于世达索回发丘印的计划,就又增加了一分成功的把握了。 然而正南又仔细想了想,不免提醒于世达,是否发现他看似完美的计划中,却有一个天大的漏洞?那就是自己作为其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现在却是被困在石棺之中,怎么看也没可能逃出去助你完成计划的可能了? 于世达说你不用担心,这事既然少不了你的帮助,总归有办法让你平安回到地面上去——别忘了现在我是怎么个状态,“独眼”都能做到的事,于我来说又有何难度? 于世达信心满满地说能够帮助正南出去,这个消息倒让正南不知道是喜是忧了。 他原本以为如果没有三个邪魔的帮助的话,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断然不可能离开这里的,但于世达的话又让他燃起了一分希望,只盼着能够尽快付诸实现,免得日常梦多; 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分明知道,于世达之所以要帮他出去其实另有目的——他这番周详的算计,无非就是想将那块发丘印据为己有而已,而自己则是能够帮助他实现这个计划的关键一环。老实说正南也惧怕真会死在这里,像“独眼”所说的那样永世孤独,但更不喜欢被别人当成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更何况正南对于世达的话总还持有怀疑的态度。听他的意思是要仿照“独眼”的方法将他送出石棺,但之前“独眼”明明说过,他身上佩戴的龙尾石驱邪避鬼的能力很强,即便是碰上一下也令得魂灵大创,更不要说长时间的附身于其左右,无论如何都绝对没有顺利达成目的的可能…… 于世达见正南满脸的疑惑也不急着解释,只略微低头对着身下的轻水轻声说了句: “你们都出来吧!” 正南警觉起来,心想难道是“独眼”带着曹沝又返回来了,不然还能有谁可以如此自由地进出石棺? 说话间在正南和于世达之间的水面上,相对他所处位置的左右两侧各自冒起了汩汩的水泡,随即自其中慢慢漂浮起两个人来,待到他们的身形完全展现在面前时,正南才惊讶的发现,来人虽然身体消瘦到了无法描述的程度,但还能从着装上辨认出,竟然就是司徒方和王贵! 司徒方和王贵?两个死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正南不禁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了一切悬疑的谜底,只不过仅是谜面就给人以如此诡异和残酷的感觉的话,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继续面对。 于世达以他那固有的戏谑口吻道:怕什么,这又不是你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死后的模样——虽然,咱们三个的外貌确实变化得太大了点,哈哈哈哈…… 司徒方和王贵没有附和着于世达大笑,反而各自平静如水地跟正南打了个招呼。 正南汗涔涔的,心想这三个人都曾跟他说过对方已死的消息,现在却聚首在这石棺内,看来自己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总要面对这些诡异的局面。好在新来的两个鬼魂也如同于世达一样没有显露出恶意,就姑且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吧。 于世达笑后继续说:这就对了,没必要害怕——司徒曾经帮你解开过九孔连环锁;小王也在天葬椁落下来的时候帮你免于被压成rou饼;至于老夫我嘛,之前在平台上力战rou骨僵尸,也算是尽了点绵薄之力了——你说说,我们又怎么可能加害你呢。 正南道:的确如此,不过你们所做的这些事的目的,似乎不仅仅在于保全我和旁人的性命,还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将我们一路保送到了这里的效果,或者换种说法也可以这样理解,即找到那发丘印全是你们的功劳,对吧…… “聪明——”于世达笑了笑,“我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无需大费周章闪烁其辞。这话如果出自我的口中,那就好像我们此行是来邀功请赏一般些俗不可耐了——总而言之,你如果准备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可就要带你出去了,至于以后该何去何从,我想聪明人是不会有这个困扰的……” 正南惊诧道:等等等等,你是说你们三个要同时附在我的身上? 问出这话后正南立刻后悔起来,对方这么明显的用意,他却直到现在才领会出来——于世达肯定早就看透了他不会丢下龙尾石而独自离开,而对方又对独自应对这块邪石没有把握,这才找来司徒方和王贵作为帮手,希望借三鬼协作的力量能够勉强把他送回到陆地上去…… 然而正南还是不明白,如果说于世达如此执着地救他出去,是存有私心的话,司徒方和王贵又为何会听命于他呢?他们生前可是曹沝找来的助手,没有道理在死后反而跟于世达站在一条战线上啊! 正南只是依稀觉得在出去前一定要搞清心中的这些疑惑,不然以后就再也没有如此接近真相的机会了,于是毅然对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暂时还不打算离开呢! 于世达提醒正南说:咱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你也知道贝加尔湖有多大,即便只是拖延了一刻钟的时间,天葬椁也可能在运动中远离湖岸几公里的距离,你还是先估计一下,凭你的水性能坚持游多远吧,免得到时候被丢进湖水当中,孤立无助的时候反过来埋怨我们几个无能! 正南也知道事情紧急,但还是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立在胸前: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于世达、司徒方以及王贵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于世达率先说道: “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嘛,我们扎营的盆地在半夜里发了洪水,三个人逃无可逃都溺在其中,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在那古墓当中了。当时只有我和小王两个人,司徒老弟则是不知所踪,回想起来之前在洪水中挣扎的时候,好像依稀看到了他的尸体,却没想到原来我们三个人那时就已经都死了。当你和司徒的鬼魂研究怎样打开九孔连环锁的时候,我和小王在墓xue中也发现了自己身体上的异常,这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只能在你们赶来后佯作淹死的只有司徒——要说这么做的目的嘛,自然是为了避免引起大家的恐慌。你知道绿水青山这两个孩子对我是如何的依赖,如果让他们知道了真相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正南立刻说:不对,依照你的说法,之前把我和青山从旋梯上推下来的,又会是谁呢?司徒曾经跟我说你们在路上搭载了个背包客,半夜又在他的营帐外面听到了奇怪的私语,这又是怎么回事?还有…… 面对正南连珠炮似的提问,于世达只摊了摊手道:你小子的一个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做人可不能如此贪心不足,如果非要把事情掰扯清楚的话,恐怕天葬椁都要移动到秋分墓xue当去了,还是赶紧收起你那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好奇心,安安心心地上路吧…… 正南眼见着三个人步步紧逼上来,只觉得自他们的身体内,飞升起一股似烟似雾的气体,直朝自己这边袭来,还没等他喊出声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眼之所见也逐渐转变成了血红的底色,却又并没有之前预计的那样,完全失去了意识,反而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三股气息交织缠绕着,最终贯穿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八脉,cao控起每个关节进而令整个身体重新运转起来。 正南看到自己翻身潜进了轻水中,一直朝石棺的底部游去,越往下能见度越低,最终甚至只能看到四下里漆黑一片;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其内涌进了千万只虫蚁在啃噬着他的脑浆一样;好在身体的其他部位都不在自己的cao控之下,自然没有或痛或痒的感觉,不过这种状态反而令他更感古怪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渐渐又有了些亮光,身体也由下潜状态转为上浮,依稀能见湖头顶上的一轮红盘越发变大起来,就好像距离水面仅有咫尺之遥一样。 正南刚想感叹自己终于从流宫中逃出来了,却忽然感觉到肺腑之内一阵灼热,有如生吞了一颗燃烧着的煤球一样,心肝脾脏肺搅和粘连在了一起,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有些奇怪,刚才身体还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怎么忽然有了腹痛的感觉,难道是龙尾石驱魔除鬼的能力开始发乎作用了,正在对于世达等三人附在自己体内的鬼魂进行围剿和杀灭? 腹痛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四肢和身体的其它部位重随之也都回复了知觉,刚才还受控与鬼魂的泳姿骤然停下,害得没有准备的正南一不小心呛了口水,险些因没憋住气息而溺水。他慌忙的摆动了几下手臂,这才勉强维持住了身体继续上升的势头,好在距离水面不过只有几米的距离,当他终于将脑袋从湖水中透出的那一刻,唯一做的事就只是无比贪婪,而又幸福地大吸着新鲜的空气…… 悬浮在水上足足有十分钟之久,正南这才从剧烈的喘息中渐渐回复过来,睁开眼四下去看时才发现自己身处在距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又再休息了一会儿后,这才咬着牙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朝湖岸游去,跄着爬上了满是烂泥的湖岸,他只感到自己体力透支的程度早就超越了能够支撑的极限,脚下一软、双眼一黑,无力地仰面瘫倒在了地上。 他的手攥着龙尾石,心中却想,于世达他们大概真的是魂飞魄散了,然后这才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