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我慢慢地把意识拉回现场,摇摇头,眼前一片漆黑,伸手摸摸,摸到一条冷火棒,掀开了顶端,点亮了冷火棒。随着光线的亮起来,我慢慢爬起,后脑勺还是痛的厉害,一摸,鲜血已经结痂了。可恶,哪个混蛋敢打老子。我四下里搜寻,地上白骨撒乱,有一条粗粗的大腿骨,沾满了血迹,估计就是砸老子脑袋的那条。这个偷袭者是谁?刚才罗明申在我前面,对了,他一定看到是谁在打我了。 我看不到罗明申,心底一沉,既然我都挨了棒子,罗明申恐怕不能幸免了。我之所以又活了过来,可能是偷袭者一时疏忽,以为我一棒就可以打死。老子南方丛林战场上横冲直撞,号称多炮塔坦克,哪是区区一根骨头可以挂掉的呢? 细细推想起来,自从我来到湘西以后,一直遇到怪异的事情,而这个幕后的人,隐隐便是那一瞥之下的红衣夜叉。莫不是方才她便偷偷跟随过来,袭击我呢? 我忿恨之极,随手撕了内衣把头部包扎了一下,然后就拿着冷火棒飞快地返回。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用完了两个冷火棒之后,我总算能够看到自然的白光了。地下呆久了,看到光明,竟然有点想泪流满面的感动。 我赶忙扒开层层的干尸,来到三角洞口的下面,但见空空荡荡,原先放着的绳子不见了。 “有人吗?”我放声大叫,许久没有喝水,喉咙都有点嘶哑。 无人回应。 我又叫了几声,确定上面根本没人,顿时勃然大怒,妈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死人吗? 这三角洞口距离地面约莫五米,我就是世界跳高冠军也没办法跳上去,倒是一筹莫展了,蹲在地上发呆,突然眼前一亮,嘿,怎么没有想到呢? 我记得初次来到尸庙的时候,看到一层确实有大门,但是怎么也推不开,因为里面被堵住了。既然我现在就在一层之中,为什么不能从内往外出去呢? 当下我确定方位,欢欢喜喜地找到大门,果然是被几根铁栓给牢牢困住。这倒是难不倒我了,我施展大力,一一脱开,便拉住大门,用力一拖。轰!尘封了数百年的大门轰轰烈烈打开。我走出外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吸都是霉味的死人气息了。 我眺望远方的太阳,推算起来,现在应该是下午四五点的时分,太阳快落山了,我最少昏睡了一天,不知道大家情况怎么样了。 我奔跑到之前我们暂时寄宿的僰人房屋,几个房间里面都是空空荡荡,东西全部被凌乱地散开在地上。我打量一下,心底一沉,所有的武器不见了,也就是说,遇到了极其危险的事情。 我拎起随身携带的登山杖——目前我唯一剩下的物品,向河边码头走去。太邪门了,整个僰人的村落太邪门了,仿佛有一股可怕的力量笼罩了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静悄悄,死一般的寂静。我不知道我一个人还能够待上多久时间,如今最佳方式,就是赶紧逃离这里。 我握着登山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未到河边,就看到两艘汽艇都晃晃悠悠地浮在水里,不禁让我大喜过望,也没有想到,我们上岸的时候,都是把汽艇拖到陆地上的。我急急忙忙地下河,踏水来到汽艇边沿,这样爬上去的时候,陡然一愣,神色渐渐地变掉,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汽艇上横亘着两具干尸,双手摊开,平躺在甲板上,嘴巴哈大,干枯的舌头拖了出来,深邃的眼窝直直盯着天空,死不瞑目。秘银村有如此之多的干尸,再见到一两具实在不稀奇,但是这些干尸衣装光鲜,穿着现代人的衣物,判断起来,竟然是那几个民工里面的。秘银村如此邪门,死人非常正常,可是怎么变作了干尸?要知道,形成干尸通常是在特殊条件下缓慢形成,长则百年,短则一两个月,那也要是在沙漠等极端干燥的条件下。而眼前是湿度极大的森林,怎么一下子就变作了干尸?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只觉得在这个寂静的村子里面,笼罩着一场恐怖的力量,眼看天色渐渐变黑,再不走,天知道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跳上汽艇,cao作发动机并不是很难,我检查了一下,汽油足够我回去。我再扫视一遍,看那两具干尸实在碍眼,于是上前搬起来,扔到河里算了,反正我和他们无亲无故。当我拉住一具干尸的胳膊时候,那干尸的手掌突然一翻转,反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怎么? 我一惊,陡然一阵寒风袭来,那干尸竟然张着白生生的牙齿,犹如野兽一般狂吼一声,向我脖子咬来。 我大骇,猛然甩手挥出,好像陀螺一般,拼命想甩掉干尸。须知人体百分之七十都是水分,化作干尸之后减轻了很多分量,加之我又是一个大力士,咔嚓一下,顿时把干尸的胳膊甩断。那干尸不住咆哮,轰的一下掉进河里,浮在上面。 这时汽艇上的另外一具干尸也来攻击我了,但我哪是那么容易对付,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就不会被偷袭,随手拎起登山杖,夺的一下,顿时刺入干尸的胸口。那干尸不可思议地呆住,动弹不得,我对准它胸口又是一脚。呼的,从登山杖上滑出,也掉进河里了。 我看到两具干尸浮在河水里,却只会扑通扑通的扑水,不会游泳,不住打转,过了片刻,干枯的血rou吸满了水分,就慢慢沉了下去。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方才一直来不及思虑,这时才能细细思考。究竟怎么回事,在我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变成了僵尸,有的人却失踪。何永进、郭熙明一干人去了哪里?竟然汽艇还留在这里,显然他们也没有离开。 我一想到何永进,我便软了下来,这个人实在不幸,又是我的部下战友。我终究狠不下心来一走了之,即使他死了,我也得把尸骸找到再说。 当下我又重新拾起登山杖,在汽艇里翻了一下,看看有什么能用工具,结果连根毛都没有,都叫我们带上岸了。我心思转动,索性把发动机里的汽油倒出来一部分,浇在一块破布上,绑上了树枝之后,就是一个现成的火把。 我跳上了岸,一手拎着登山杖,一手拿着火把,在漆黑的秘银村里徘徊,好像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森海茫茫,不知何去何从。正当我彷徨之际,突然天空中发出一声尖啸,随之一团明亮的火光斜斜地从林子深处射出来,陡然在空中爆炸了。黑暗无月的天空中,极为明显。 “信号弹!”我大喜,这表明有人活着。 我赶忙朝信号弹爆炸的方向飞奔过去,走了七八分钟,还没有到达。其实信号弹看似很近,实际距离在三四公里以上,我穿过黑漆漆的无尽丛林,尽量保证方向没有错误,突然眼前一亮,我看到了一丛灯火,正在熊熊燃烧。 我加快脚步,赶到跟前,正在燃烧的是一堆物资和帐篷,发出难闻的臭味。我一呆,四下里并没有人,倒是看到地上胡乱堆砌着不少猎枪子弹壳,显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烈的战斗。 战斗!我正才回过神来,细细打量一番,那正在着火的物资和帐篷,明显是按照一个步兵防御工事来搭建的,只有军队出身的人才会这么干。不论何永进还是郭熙明,我至少可以体会到,他们面临多么强大的敌人了——竟要搭建工事,敌人已经不是单兵格斗可以对付了。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瞳孔陡然放大,既然这里没有尸体,看来何永进等已经成功撤退,倘若我追赶及时,应该还能追上他们,共同战斗。 我便高举着火把,细细搜寻撤退痕迹,果然看到了一排凌乱的脚印,打量起来,应该是他们。我正要追上去的时候,突然心思一转,把火把给熄灭了。虽然火把给我打来了极大的便利,但同时我也成为一个非常明显的靶子。待到火把熄灭之后,我同时还在地上把双手在泥巴里抹了几把,洗去汽油味。 虽然失去了火把的指引,视觉受到很大限制,但我的眼睛慢慢地开始习惯黑暗,而听觉和嗅觉更加敏锐。我沿着他们撤退的痕迹极速而小心的搜寻着,走啊走,我发现了前方一团火红色的人影,长长的头发披在背后,不禁叫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我以前看到过的血衣夜叉吗?她果然也来了。 血衣夜叉逡巡在密密的林子里,她周身笼罩着一层红光,显得非常显眼。莫非她才是敌人,否则谁敢如此大刺刺地暴露自己? 血衣夜叉背对着我,只要我足够地机警,就能够悄悄潜伏过去,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陡然之间,那血衣夜叉猛然转身,可怖的面颊对着我,她发现了! 间不容发!我偷袭不成,索性强攻,大叫一声,挺着犹如长矛的登山杖飞身扑上去。那血衣夜叉微微露出惊愕的神情,但是单手伸出,猛然一股无形的巨力飞过来,噗地一下顿时击在我胸口。我大叫一声,摔在地上,吐血一动不动。 血衣夜叉见击倒了我,好奇地走过来,探视生死。当她弯腰低下头的时候,我倏然张开眼睛! 血衣夜叉吓了一跳,哪想到我安然无恙。废话,老子是怎么混过来的,能够这么容易挂掉吗? 说时迟那时快,我闪电般地伸手抓住血衣夜叉面具,用力一拉,顿时扯了下来。血衣夜叉大骇,正要掩面而去,但是已经迟了,我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不禁叫人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是你?!” 虽然我对于隐藏在血衣夜叉面具下的真实脸孔非常好奇,但是心中细细想一下,就觉得纵然知道了她是谁,亦是毫无裨益。须知,我们才总共见过血衣夜叉五次,第一次是她为了销毁三角太阳环,第二次却是杀人,第三次却是救了大伙,第四次则是逼问罗明申,第五次又救了我,使得我都搞不清她要干什么了。待到这次,也不过吓吓人。她除了装神弄鬼,毫无本事,于整个事件来说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我有时暗自揣测血衣夜叉为什么戴着面具,一方面是为了吓人,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我初来乍到,没几个人眼熟,血衣夜叉也是拼命掩饰,那么说她的职业和身份很容易被人发觉。如此推想,莫名其妙地觉得只有尹老板才适合做血衣夜叉。风sao的老板娘装神弄鬼,为了保护失传的僰人遗迹,倒是也符合三流悬念小说的情节。可惜已经老早被证实不是了。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当我揭开面具,真相终于暴露的时候,总归叫人大大地吃一惊! “无,无双,怎么是你?” 揭破了血衣夜叉身份的无双依旧秀美,配着鲜红的袍子,竟然隐隐有股娇艳的魅力。她骤然惊吓之下,脸色惨白如擦了一层白垩,大大的眼睛惊慌不安地盯着我,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开,不住上下打架,发出低低的喳喳声。 我顿时心乱如麻,叫我如何是好。由于我从小就失去父母,没有兄弟姐妹,虽然之后在部队得到了众多战友的勉力,但是毕竟无法同血亲的牵挂相提并论。结婚之后,林白水少年老成,比我还不苟言笑,至于家里的女孙悟空,向来只有头大的份。因此当我甫一遇到长大成人的无双,其人乖巧温柔,像个娇弱的小meimei,心里就不知不觉暗暗升起了念头:她是如此的可爱,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但是,眼前的无双竟然穿着血衣夜叉的衣服,不知从事着什么阴谋。 无双抬头瞅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绝望,突然转身就逃走。我正要上前捉拿,那无双紧张之极,居然笨拙地自己绊了自己一脚,一头就撞在地上。虽然森林地面草叶层厚实柔软,但是脚似乎扭坏了,无双捧着右脚,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嘴巴微微哈大,但是却叫不出来。 我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握住无双的右脚。她是一个女孩子,个子又矮小,那只脚在我手里,犹如幼儿的脚一般。我当兵多年,训练的时候经常扭伤,多了就有经验,一抹就知道无双受伤不重,只是肌rou拉伤。我轻轻地为她按摩,柔声说道:“不要硬忍着,要是觉得痛,就发泄出来吧!” 我突然想起来,那日在罗明申的别墅遇到了血衣夜叉,她始终只是重复一句话,听起来似乎事先用录音机录下来的,原来是因为无双真的不会说话。我又对着她的胳膊就抽了一棒子,伤害甚是厉害,难怪之后几日都不见无双,尹玉旻还推说无双外出采购食材,其实去养伤了。同时,尹玉旻与无双身材相似,裹在宽大的袍子之下,难怪让我们误会是尹玉旻了。 无双嘴唇紧抿,亮晶晶的眼珠盯着我,顿时唰地一行泪水落了下来,流过白皙的面颊,滴在我手上,也不知道是痛,还是因为感动。 我一边替她按摩一边低声叹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个小女孩,像是大人一般装神弄鬼,做着不知名的勾当。只是当我回到湘西再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似乎背负着很沉重的包裹一样。傻孩子,为什么活地这么累呢?” 无双只是低着头,她也无法说话。 拿捏了一阵,她的脚伤差不多了。我便一挥手,喝道:“你快回去,幸好你是遇到我,若是遇到我的战友,定是当作恶人一枪击杀了。” 无双站起身,一直盯着我的眼眸中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突然双手伸过来,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呆问道:“怎么了?” 无双把我的一只手掌翻起,写道:“跟我走!” “跟你走,什么事情?”我疑惑地问无双。 她便又在我手心里写道:“很重要的事情,叔叔一定要跟我来。” 我虽然莫名其妙,但是直觉上认为这个小姑娘不会欺骗我的。但见无双慢慢地把外衣脱了下来,我吃了一惊,她里面露出一身漆黑的紧身衣,贴着娇小而苗条的身子,甚是好看。假若无双长大了,定是一个出色的美人儿。 无双将红衣和面具在地上刨了一个坑埋掉,我便了解,原来她认为一身红衣过于醒目,容易被人发觉。那么她要带我过去的地方,是极为隐秘的了? 黑色紧身衣的无双就像一只黑夜的精灵——一拐一拐地向前走着,毕竟脚伤虽然没有大碍,可是痛地厉害。我无奈地摇摇头,突然伸手抄起无双,抱在怀里。无双惊恐地看着我,随之安静下来,害羞地低下脑袋,小手却拉住了我的衣领,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依赖在怀里。 无双身子瘦小,轻飘飘的没有什么份量,我抱在手里一点都不感觉到重,依着她的指点,我们在密密的林子里前行。我的指南针老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觉得林子密密麻麻,漆黑一片,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大海里航船,随时有翻船的危险。走着走着,我突然觉得怀里的无双一软,低头一看,这个小女孩,大概让我抱着很舒服,居然睡着了,嘴巴还叭嗒叭嗒,流出口水。 我苦笑一下,没有她的指点,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不过方才感觉以来,似乎就是一直往前走,我便照样吧。只是把走路的脚步放缓了,因为无双在我怀里睡着。 我穿越密密的丛林,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倏地眼前豁然开朗,一缕刺眼的光线射入我的眼眸,令我不得不闭上眼皮,等适应了才张开,往下一看,我已经走出了丛林,现在正在山岭的边缘,而脚下,就是一片山村的房屋,黑褐色的石头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雾霭渺渺,犹如仙境。 我怀里的人儿一动,睡醒了,她直起身子,揉揉眼睛,看到下面的村子,向我点点头,显然这里就是目的地。 无双挣扎地从我怀里下来,右脚不再一拐一拐,看来她的脚伤好的差不多了。无双挥挥手,招呼我一起走下山岭,前往山村。 拨开茫茫大雾,来到山村之前,当我看清那村子的入口大树时候,突然一震。 这不是黄泉村吗? 我甚是疑惑地盯着无双,心底不禁暗暗奇怪,在我印象深处,黄泉村和秘银村毫不搭旮,两者之间除了隔着万重山岭之外,还有一个有间集镇横亘在中间。我们不过在密密的丛林里穿梭了一夜,就犹如突破时空限制一样,说来就来这里呢? 罗明申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秘银村,费劲心思找到两张半秘银之图,才能到达,但是无双却轻轻地了解隐秘的路径,实在太奇妙了。 等等,猛然之间,在我脑海里原本凌乱而毫无关系的几个线索,此刻犹如被一根针一一穿起来,得出的可怕结论叫我不禁不寒而栗。 以黄泉村和秘银村的奇妙距离,常人一般一天就可以穿梭。假若如我推测的那样,当年那位秘银村唯一的幸存者,逃出死地之后,第一站就应该到达了黄泉村,通常而言,就是在此生活下来。 而罗明申又曾经说过,他在这里插队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可怕的事情,一个老太婆把自己化作活死人,喂养孙女。世间只有僰人才有奇术驾驭死人,但是僰人几乎灭绝,而流传在汉人中间的奇术少之又少。加之推测那老太婆的年纪,竟是极有可能是当年逃出生天的僰人后裔。 而当年黄泉村发生的可怕事件的时候,唯一活了下来的就是一个婴儿,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婴儿是僰人的后裔,在僵尸作祟的时候,不知道有什么奇术保护了她。假若现在推算起来,这个小女孩也长到了无双这般年纪了。那么我毫无质疑地可以确定,无双便是当年那僰人的直系后裔! 所有的谜题都如雪球一样,在探索及推理的阳光下,抽丝剥茧地融化,逐渐显露出名为真相的煤灰。我便开始懂得无双化作鲜红夜叉的奇怪举措了。因为无论我们在山崖发掘悬棺,还是循着秘银之图寻找传说中的银矿,都是在打搅僰人的遗迹。身为僰人的后裔,完全有责任阻止陌生人的行动。但无双毕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只是穿上鲜艳的红袍,戴上狰狞的面具,企图把我们吓走。遇到我们危急的时刻,便出手救人。只是他为什么要杀人,我却想不通了。 一丝思绪混乱,我正要询问无双,却看到女孩子像是一只快要归巢的雏鸟一般,高高兴兴地飞进村子里。无双跑啊跑。穿过村子入口处那棵老早就枯萎的槐树。不知道怎么地,我越看这棵槐树,越觉得它就像一只奇异的怪兽,把枯枝的魔爪伸出,要将无双抓走吃掉,顿时瑟瑟打了一个寒蝉。转眼无双就钻入枯树后面的浓重大雾里,小小的身影立时不见了。 我大骇,急忙追了上去,到处都找不到,目光所触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雾水和漆黑的玄武岩垒积的废墟。 “无双,无双!”我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四下里寻找,雾水慢慢打湿了我的头发,迷蒙中,似乎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形跪在地上。我顿时大喜,走过去猛然一拍那人的胳膊,笑道:“无双,你这孩子,真不听话。” 无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我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暗暗叫不好。但见这里竟然是一块墓地,棺木被撬了起来,尸骨挖出,胡乱撒在地上,正是前几天我们干的好事。我尴尬地笑笑:“无双,你怎么了?死人骨头,有什么好看的?” 无双却发疯一般地冲上去,一把夺过骨头,捧在怀里,白皙秀美的面颊上,马上唰唰淌下两条泪线,而手中的骷髅,更像是宝贝一样紧紧抱住。我看在眼里,心里便已是清楚,这个骷髅,定是无双极其重要的亲人。无双与这个村子,果然有莫大的关系。 我叹了一口气,我们干的好事更加不能让她知道了,于是我走上前,搭住无双的消瘦的肩膀,安慰道:“无双……”我真不知道如何安慰女孩子。但无双却扭转头,小脸上眼泪鼻涕还是一塌糊涂,我看看自己的衣袖实在太脏了,就忍住为她擦一下的念头。无双不能说话,因此她仅仅把哭肿的眼睛看着我,那种目光,像是在看父兄一样。 过了许久,无双才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骷髅,拉住我的一只手掌,慢慢写字:“叔叔,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奶奶。我的爸爸mama很早就死掉了,是奶奶把我养大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老太婆的尸骸,只是当初就想不通,怎么会是从一个年轻男子合葬的坟墓里掏出来的。心中虽然隐隐有了一个念头,但是脑汁搅拌如浆糊,想不通。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寻思如何把这些事情解决,但一定要瞒住无双,我说道:“既然是你奶奶,那么我们就把她的尸骸安葬好吧。” 无双点点头,我暗喜,当然地主动寻好地方挖掘。虽说我不是职业的风水师,但是好歹年轻的时候混过一段盗墓贼的日子,找xue埋尸的本事不至于太差,我看一个地方的地势不错,便把手里的登山杖插了下去,用力一顶,翘起一大块泥土。如此干地不亦乐乎,很快就挖了一个大坑,突然远远地看见无双气喘吁吁地跑来,但是又说不出话来,急得直摆手,我看得莫名其妙,于是停下来。 无双跑到我跟下,面色惨白,愣愣地看着,我笑着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我脚下一滑,险些陷进自己挖的坑里,随之脚上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我低下头一看,不禁愕然,却是一只干枯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脚后跟。我勃然大怒,抡起登山杖就一砍,那精钢制造的玩意甭提多坚硬了,咔嚓一下,斩断了这只枯手,我急忙把脚伸起,再看土坑里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挣扎地想钻出来,无双双手一摆,一阵淡红色的粉粒撒了下去,那个脑袋渐渐地不动了,最后又缩回土里。 “怎么回事?”刚才虽然一点也不危险,但是却十足吓了我一跳。 无双眸子幽幽地看着我,拉起我的手写道:“刚才忘了告诉叔叔,其实,这个村子,是传说中的养尸村!” “什么?”我大骇,世界上居然有养尸村这种地方。 无双那对乌黑漆亮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我,于沉默深处点点头,开始缓慢地向我叙述起养尸村的来历。 传说,人的灵魂是由七魂六魄所组成。魂主宰思维,在旧时一些乡下农村,遇到小孩子没有精神,就是失魂了,需要把魂找回来。而魄是主宰rou体的,控制身体的一举一动。人的死亡,主要是魄的损毁。一旦魄损毁,rou体也就湮灭,魂无依无靠,就会离开身体,到处飘荡,这就是时常所说的孤魂野鬼。孤魂和野鬼也是有不同的,孤魂就是只剩下了魂,飘飘荡荡,一些开了天眼的人才能看到。但是野鬼就不同了,野鬼一般还有一个或者两个魄存在,所以能够隔空取物等神迹。魄很怕强光,一般不能在白天出现。 但是有一种情况就很奇特了,在很多情况下,魂会出窍,但是会把魄留在人的体内。最著名的一个故事就是《倩女离魂》。但是只剩下魄的身体,没有思考,没有能力,浑浑噩噩,人们称为行尸走rou。 千百年来,人类从蒙昧走向了理性时代,逐渐分辨清魂魄与rou体的关系,明白了为什么会产生行尸走rou的情况。事物总是两方面的,一些不法之徒,就利用摸索出来的魂魄法术,干起了不法勾当。他们就是制造僵尸——人工的行尸走rou。 但是僵尸又与一般的行尸走rou不同。行尸走rou是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指挥,只会依靠本能行动。而僵尸必须被人cao纵才能行动,他们的rou体也不像行尸走rou那么长久,很快就会腐朽。为了制造僵尸,还有保存rou体,就产生了养尸这种说法。 养尸,就是把死人的尸体埋藏在地底下。这养尸也是非常高深的技术,虽然尸体比较无所谓,但是这地底可不是一般的地底,需要经过精通的风水的行家勘察过,才能够埋下去,不然就无法形成僵尸。因为尸体是随意拿来了,通常没有魂魄,需要人工植入魄,才能让其行动。而魄通常聚集在特定的地底条件下。养尸,就是一边用特殊的药物或者环境使得尸体坚固化,另一方面慢慢注入魄。等到一定时间,就可以生成僵尸。 养尸最早生成于殷商时期。商人是非常迷信鬼神的朝代,早期养尸,主要是崇拜的偶像。人死之后,居然还能活动,叫人非常惊讶,不免顶礼膜拜。甲骨文中,尸的本意就是代替死人祭祀的代表。后来武王伐商,讲究礼乐的周取代了迷信鬼神的商,养尸顿时成为一种旁门左道,成为政府的严厉打击对象,他们也就渐渐走入地下。而原先用来崇拜鬼神,也慢慢用来干一些暗杀、偷窃等不法勾当。 当年从事养尸的,主要就是僰人民族,至于华夏族,是没有这种邪术的。楚人虽身处南蛮,毕竟也是华夏苗裔,对此非常恐惧,入侵僰侯国之后,为了使得僰人的邪术不至于流传下去,便屠杀每一个僰人。僰人元气大伤,这邪术也日渐衰弱,到了明朝万历年间,受到朝廷打击的僰人奔逃入秘银村,养尸之术竟然失传。知道一百多年后,明朝灭亡,满清建立。少数在秘银村的僰人不敢寂寞,于是发生分裂,他们离开秘银村,来到如今的黄泉村地界,建立村落。一方面遵守僰人的遗训,不离开山林,另一方面便于守卫秘银村的秘密。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共同遵守一个原则,从不吃窝边草,向来只是把外面的尸体带来,在村子里养尸之后,再送出去干不法勾当。之前的有间旅店,其实是养尸村到外面的一个秘密联络据点。我们因为歪打正着,居然一下子破了这个据点。 就在我们将据点破坏后不久,不知道什么原因,养尸村的僵尸突然爆发,一下子毁灭了整个村子,只有少数人逃脱下来。无双便是其中之一。她的父母老早过世,由奶奶抚养,奶奶也过世之后,交给叔叔。她的叔叔,就是最早的有间旅店老板,经常虐待她,后来被我们干掉。恰巧无双被带了出来,才躲过一劫。 我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方才我碰到的僵尸,原来是以前残留下来的遗迹之一。黄泉村的毁灭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传说的也实在太夸张了。 “等等,无双当时不在现场。当时她又是一个小女孩,怎么知道这么深奥的事情?”我顿时升起一个疑问。 “是我姑姑告诉我的!”无双说,她所谓的姑姑就是尹老板,“姑姑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她待我很好,就像亲生女儿一样,所以我很听她的话。” 是这样啊!但是在一个谜题解开的同时,另外一个谜题也升了起来,尹老板并非黄泉村人,但她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细节呢?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我环视四周,那坟墓上野草凄凄,远处村落破败不堪,在逐渐下沉的日头下,更有一股恐怖的气息。我看看太阳,都下午三点多了,假若这时候赶回来,能够在半夜之前赶到有间集镇。既然我们秘银村探险之队全军覆没,我就想早点回去,向呆在旅店里的林白水报个平安。想到无双毕竟是这里的地头蛇,我便和她商量了一下,彻夜赶回去,无双点点头,表示还认得一条近路。 我们先合力挖出了老太婆的遗骸,把她安葬在了另外一处场所,无双久久地望着新坟,仿佛在缅怀过去。 我摇摇头,叫无双不必太在意,然后两人就踏着晚霞的余辉,慢慢走进丛林,向有间集镇进发。 有了无双到底方便,原来估计要到半夜才能赶回去,由她的带路,我们在八点多就赶回了有间集镇,只是入口由原先镇中心的丛林转到了镇子入口处马路上。当初罗明申带我们过来的时候,就是走这条道路的,可叹现在罗明申生死不明,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我们正走着,突然无双拉着我的手,双目犹如猫头鹰一样,死死盯着前方。我心头疑惑,凝神望过去,看到在前方的马路上,横躺着一个人形,一动不动,似乎死了一样。 这里怎么突然冒出死人了? 我好奇地走上前,提起登山杖用力一戳人体。那人形物体便翻转过来,我顿时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气冒出来,这竟然是一具干尸!活生生的干尸!在有间集镇的入口处,怎么会有干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