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之前,我对恶鬼僵尸这回事儿都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敬畏心理,听大人们说起那些稀奇古怪的神鬼故事,只是莫名的感兴趣,无所谓信与不信。 真正颠覆我这一人生观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故事,从那年初夏开始…… 记得那时还没有扣扣、电话和微信,很快又要高考了,为了排遣压力,学校那会儿特时兴交笔友。 哥那时还木讷得很,好在同桌大柱子高中三年没少抄我作业,良心上过不去便给我介绍了一个笔友,邻村的一个小姑娘,比咱们矮一级,笔名叫“磨人的小妖精”。 通信半月之后终于约定见面了,哥迷迷糊糊就去了,也没有好好捯饬捯饬自己。 见了那姑娘我才明白什么叫“远看青山绿水,近看龇牙咧嘴”,我一大男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姑娘反倒瘪瘪嘴调头就走了,后来听大柱子说她嫌我土了吧唧,整个一吊丝。 牵个小手亲个小嘴的美好愿望也落空了,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郁闷不已地回到村口,却看到地上散落一件粉红色的衣服,那是大姑娘穿的小肚兜,隔了不远,还有白色丁字形的小内裤! 哥活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些玩意儿,当下血液全流到了两腿中间,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跟着那些东西一路走进了坟圈地里。 坟头前,一个老头正在发疯似的刨土,身边是一堆女人的衣物,看样子是要把这些东西藏进墓xue里去。 我当时就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心想世上咋还有这么变态的人呢? 他刨了一阵突然抽搐起来,不知道是羊癫疯还是心绞痛,夸张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一种类似于野狗的低吼声。 我这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脊背,又不敢乱动,否则我倒真想看看这是人是鬼。 他扭了一阵,身上像涨了气似的,衣服裤子都给撑破了,裂成一绺一绺;枯瘦的大手痛苦地抓挠着头皮。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救救他,一股鲜血从他头顶上呲了出去,他竟然活活撕开了自己的头皮! 他越撕越起劲,头皮中间的巨大裂缝里,一颗血rou模糊沾满黏液的脑袋正缓缓露了出来,那身旧皮被他脱衣服似的整个褪了下来。 呈现在眼前的,像极了一只被剥了皮的猴子,只是还在蠕动、还在喘气! 蜕皮之后,他看样子也虚弱到了极致,一头栽倒在坟前。正午的太阳照在他身上,腾起一阵阵的白色水汽。黏液正在蒸发,新生的表皮渐渐露出来,像刚出生的老鼠崽一样恶心…… 那天,我他娘的几乎是从坟地里爬回家去的…… 后来,学校因受到造反派冲击而停课,村子也大旱不雨,我自从受了那回惊吓,几乎再很少出门…… 我叫吕乐,一个注定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可传奇的一生,却是从这次遇鬼出现的转机。 …… 爷爷叫吕清合,刚六十出头,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如今该挖渠灌苗的时候竟没了农活可干,老头子心里都急成了一团乱麻。 晚饭后,他闷声不吭地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那个枯黄布满裂纹的水烟筒,正为以后的生计犯愁。 吕乐深吸一口掺着烟叶清香的空气,蹲到爷爷身边,捧着下巴问他说:“爷爷,村西头那棵老槐树上开了一串连一串的小白花,要是掺在荞麦面里烙饼吃,那该有多香啊……” 说着,不由自主地直咽口水。 爷爷听出了他话里的小心思,把脸一沉,眉心都挤出了三道褶子:“村子里接二连三死了几个人,这些日子不太平,你在家老实待着,别给我作妖!” 吕乐吐了吐舌头,不满地嘟哝着:“人家想想都不行么……” 爷爷低头“咕噜噜”猛唆一大口水烟,一阵吞云吐雾后,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说道:“大堰河都干得见了底,赶明儿我去塘泥里找找,看能不能挖些泥鳅、乌鱼给你改善改善。” “可拉倒吧,您一把年纪还是别折腾了。” 吕乐起身就往里屋走,爷爷在后面喊了一句:“夜晚跟我睡!” “我都十七了!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讨媳妇儿了,我咋还能跟您一起睡呢……” 吕乐也不回头,进了自己的小屋就插上了门栓,直挺挺地躺在土炕上,这才看到,自己的肚皮已经塌进了后脊梁,肋骨像剃了rou的羊排一样根根分明,遂仰天长叹一句:“饿啊!” 屋外传来爷爷嗔怪的声音:“瓜娃子!” …… 月朗星稀,大半夜屋子里光亮得竟像清早蒙蒙亮时的样子,天气晴朗得有些不可思议。 闻着夜风送来的阵阵槐花香,吕乐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大槐树旁边那户人家刚死了人不假,说他心里不害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可当一个饿货下定决心要找吃的时候,那种意志力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排除万难、不顾一切。 何况,他已经被肚子里那曲反复吟唱的空城计给搅得翻来覆去,一分钟也没有睡着。 轻轻推开斑驳矮土墙上的那扇小木窗,吕乐脚尖一垫双手一撑就攀了上去,像只溜滑的泥鳅一样窜到窗外。 隔间里,爷爷忘情的鼾声像持续沸腾的炖汤罐子一样。屏着呼吸听了一会儿,他这才放心地扬长而去。 村子很小,从东到西满打满算不到二里路的距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西头的人大都陆陆续续地搬到了东边来住。吕乐曾无意中听到晚上在河湾里摇着蒲扇纳凉的婶婶们说,西头的地界里有个鬼市,一到三月三夜里就跟逢集似的热闹,大白天也常常闹邪门,所以时间久了大伙都不敢再住下去。 一开始,吕乐走得倒还欢快,毕竟这边的住户多了,土坯房一间挨着一间,看着心里也踏实。路上除了偶尔一两声的蛙叫虫鸣,四下里一片寂静。 说来也很奇怪,这些日子以来,村里那几条狂妄的大黄狗跟吃了哑药似的,难得叫上一回。 绕过河湾,前面是一片坟地。 在他们村里有个讲究:鬼给人看门,那是大吉大利;人给鬼看门,死无葬身之地。故而村民们都把祖坟修在正对着大门不远的地方。 说起来,那儿埋的不是亲就是邻,再不就是老先人,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可当吕乐真正走到那一座座高低不一的荒坟中间时,头发根还是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常言道多行夜路必逢鬼。人在白天活动,夜晚睡觉;鬼在白天藏匿,夜晚出没。你在该它活动的时间里出来瞎溜达,碰上了折腾你一阵事小,弄不好会沾上一身霉运甚至丢掉小命。所以老人们叮嘱说,万不得已要走夜路的时候,你得有三火: 一是心火,就是人自带的一种杀气。二是明火,就是拄个火把或者叼支烟什么的。三是天火,感觉不对劲的时候伸手使劲挠头皮三下,天火就出来了。 三火有其一,常行夜路也可保万全。反之就祸福难料了。 想到这儿,吕乐伸手使劲往头发林里挠了一把,第二把刚挠下去,坟地里“嗵”地一声闷响,地面都震了一震。他吓得手猛地一抖,差点没从头上拽下一把头发来。 小心翼翼地抬眼往四周望去,并没有半个鬼影,心里诧异了一阵忽然想起来,这像是捕捉黄鼠狼的机关触发的声音。 黄鼠狼喜欢在坟地里打洞,以死人的墓室为洞xue。而一张成年黄鼠狼的皮可以卖到七毛钱。在那个猪rou一斤还不到一块的年代里,这也算是一个很可观的数目了。所以农闲之余,很多人都会在坟地里设下这种土制的陷阱来捕捉黄鼠狼。原理其实很简单,在黄鼠狼的洞口用细树枝支起一块土坯,黄鼠狼出洞口时只要蹭到了树枝,土坯会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将它砸死。 尸体往往血rou模糊,不过皮毛都会完好无损。 刚刚的恐惧一扫而光,吕乐心里一阵窃喜:这不白捡七毛钱吗?这对几个月没见油星的他来说太具有诱惑力了,赶紧低头探着脑袋,循声音从坟圈空隙里找过去。 那是一大一小紧挨在一起的两座新坟。为什么说是新坟呢?这样干旱晴朗的天气里,两座坟上的土质还是潮湿的,老远就有股不一样的泥土味儿。 大点的新坟西北角里,一大块土坯倒在地上散碎开来,下面隐隐约约还压着个东西。 他小跑着冲过去,拾起那根半尺来长的细树枝,把土坯碎块拨向一边,很快就找到了黄鼠狼的尾巴,把它从土块的掩埋里拉了出来。 这只黄鼠狼应该有些年纪了,个头已经长到像狗崽那么大小。脑袋和胸腔已经被十几斤重的土坯给砸扁了,血rou脑浆从七窍里迸流出来。 吕乐一阵恶心,不过这么大一张黄鼠狼皮,卖个三块两块也有可能啊! 借着皎洁的月光打量着手里的战利品,不细看不知道,他的脸刷的一下变得像月光那样惨白,小腿肚子一软就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