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愣在当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阻止，在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就这样跑进那片诡异的浓雾之中，然后生命之火就这样熄灭而去？

王雷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面前，而偏偏自己却是无能为力，他向着那些人们喊道：“如果就这样让他们跑到那浓雾里面去，他们真的会死的。”

是真的会死的，会就这样失去生命的，难道他们真的毫不在意吗？

王雷抱着这个念想，带着一丝期盼地看向其他人，可是却发现他们依然是无动于衷，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已经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已经无法给他们造成任何冲击，甚至看那个样子，他们在听到“死亡”二字之时，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眼中有光芒一闪而现，让王雷身子一震，手不自觉的一松，然后那个孩子挣脱开王雷，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刚刚那一瞬间，王雷从那些人的眼中，竟是看到了渴望，对死亡的渴望？

他不理解，开始无助，他转过头来看着王道一，那眼中带着疼痛，蕴着泪水，他不明白，生命是这样的美好，为什么会有人对死亡产生期待？自己曾经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期盼着死去的父母能够来为他陪伴，可是他从来就不曾想过要自己死去，因为他发自内心里觉得，一个人正是因为能够感觉到悲伤，所以才能够活着，所以都要继续活下去，如果连这种悲伤都感觉不到了而选择了死去，那么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又有谁能够经常在悲伤之中将他们记起？他们不就真的完全死去了吗？再也不会出现在生者的记忆里。

不能，不能这样做，王雷握紧了拳头，忍不住大声喊道：“快住手，你们这样做是错的。”

对与错，回谷城中的人其实已经不在意了，他们唯一在意的，便是那不知何时在内心深处出现的悲伤，还有自其他人身上传递过来的悲伤意味，所以他们对王雷的话并不在意，但是他们还是停了下来了，那些离那片浓雾最近的孩子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王雷，他们停下不是因为他们听到了王雷的话，理解了王雷的话，而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王雷身上的悲伤，那悲伤不仅是包括他自己的，还包括了对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让他们感同身受，让他们不由得停了下来。

泪水，自眼眶之中飞出，王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只是非常想哭，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让人在意，更让人心疼。

这种悲伤，不只出于个人，更是将其他人的悲伤也囊括在其中，就像是悲天悯人的仙人，将他人的苦，他人的累，都承受下来一般，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钦慕与爱戴。

就算只是一个孩子，也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所以他们都停了下来，所以他们都冷静了下来，就连那片带着浓烈阴气的浓雾，在飘来的过程中也是不由得一顿，然后动作也是缓慢了下来。

王雷哽咽着，他不想哭，可是这个时候却已经忍不住，他轻声地，却能够让所有人都听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能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人正是因为悲伤所以才要活下去的啊，如果你们也死了，那么那些死去的人怎么办？谁来记住他们？谁来承受他们的悲伤？你们现在心里的伤痛，不就是他们还活着的证明吗？”

王雷的话让回谷城中所有人，眼中都出现了迷茫，这是他们从来不曾想到过的事，原来对于这种悲伤，他们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看得透，看得实在。如果他们因为自己心中的那种悲伤所以就要去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这个孩子呢？此时此刻他们从王雷身上感受到的悲伤，是他们的好几倍，因为那不只是那个孩子一个人的悲伤，还承受了在场所有人的悲伤，但他还说活着的人应该活下去，就是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够感受到这股悲伤。

泪水自眼眶之中飘出，一阵风吹来，不是阴风，而是清风。

王道一长袖轻轻一挥，一阵清风吹拂过王雷的脸庞，吹拂过回谷城每一个人此时流下的泪滴，携带着那滴滴泪滴，在清风之中化成星星点点，闪着轻微的光，随着那一阵清风吹进了那片浓雾之中，那片浓雾静止了下来，然后迅速地凝缩了起来，化成了一个又一个虚幻的黑色身影，依稀看过去，竟也可以发觉他们……眼中有泪。

鬼魂不会哭，因为鬼魂不会落泪，因为鬼魂没有心。

而鬼魂若是哭泣，他们的身体里面必定长出了一颗心，那是一颗能够感受到悲伤的心。

泪滴落下，洗刷去了他们魂体上的阴气与污秽，他们魂体上的黑色浊气竟是散开而去，然后呈现出一片红色。

王道一恍然，暗想果然如此，即便是在这中州之地，发生的很多事情依然还是跟前一阵子的血月之变有关，就像是命运的回轮，让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挣脱，原来命运的轨迹，已经从自己一遇到王雷之时，便已经开始了。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爹！娘！”

“孩子！”

看到这些鬼魂，回谷城中的人并没有惊慌，也没有意外，显然他们早先已经看过不知多少回，在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之中不断地等待，不断地相遇与分离，在悲伤和绝望之中挣扎，在恐惧之中等待着死亡，却是分明带着期待。

只是不同于在边城遇到这些鬼魂的情况，在这回谷城中，这些鬼魂在一开始并不具有带着血色的魂体，而是被浓烈阴气环绕着的黑色虚幻魂体。

王道一道：“因为他们心中有太多的感情，这感情在血月之下被放大之后，在死后化成执念，就像在白纸上泼上墨迹，会不断地沾染污秽，他们的执念也一样吸附着天地间的阴气，让他们一度化成了阴魂，阴魂不散，便会迫害亲朋好友。”

王雷明白过来，道：“那刚才他们哭了，就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心，感受到了悲伤，所以才从阴魂的状态之中变化回来，现在的他们，应该不会害自己的家人了。”

王道一没有回答，只是带着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王雷一眼，一般来说，化成了阴魂的鬼魂是不可能再变回来的，或者超度往生，或者阴魂不散，而断没有第三种可能，只是王雷刚刚的力量……

虽然说跟着王道一修行，让王雷不断地进步着，可是说到底他现在还没有真正走入修仙者的行列，但就像在大石村时一样，这个孩子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承受着大石村村民流散在天地之间的生机，引度回他们体内，亦在那个时候，这个孩子以这瘦弱的身躯承载着天地之间的灵气，洗刷筋脉，脱胎换骨的同时，更承载了那时候因为立天之德而得到的莫大功德，而在刚刚那一瞬间，这个孩子竟然也能够承受着回谷城众人心中的悲伤，将所有悲伤集于一身而后化为自己的悲伤引动出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突然之间，王道一就好像是从王雷的身上看到了某一种可能，那是一种无止境的可能，或许自己没有办法达到的境界，这个孩子真的能够达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命运，他坦然接受亦没有不可，只是可惜的是，结果如何自己却是完全无法看到的了。

但是王道一却愿意去相信，相信王雷这个孩子所具有的那种能力，那种承载之能。

王雷感觉到王道一的异常，不由得担心问道：“师傅，您怎么了？”

王道一回过神来，笑道：“没事。”

这一笑，似乎已经坦然，似乎已经放下。

王雷问道：“师傅，现在……我们可以超度他们吗？”

就像之前在边城一样。

王道一摇了摇头，道：“不行，因为……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