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鲁立刷好牙,洗好脸又吃过了早餐以后,就去了河粉店,刚进门,便听见父亲跟母亲说:前一日卖剩的一斤河粉,因为没自己屋家吃掉,隔一夜就变馊了。 他们还没吃早餐,看见鲁立来了,就让他继续卖,他们回屋家去了,说过变馊的河粉没带走,仍然放在这店子里。 不久,有一个男人来买河粉。他不是别人,却是赖争。 唐鲁立一见他,自己的心就重重地动了一下。虽然唐家有今早上新蒸的河粉,那旧河粉可以不卖给他,因为别人他们也是不卖的。但唐鲁立心里为曾小丽的事对他很记恨,就想着要将这隔夜的馊河粉卖给他。这也罢了,要在以前,就算河粉是前一夜卖剩的,也还很靓,给别人买去吃不会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吃了就吃了,就跟买到新河粉差不多。这一次却不是这样,变得太明显了,赖争一接过手以后,马上就给他闻出了问题。于是他便赶快低下了头去,将鼻子凑近河粉再闻了一下,这一闻,他跟着就大怒起来了:“姓唐的!你搞什么名堂啊!怎么把臭河粉也卖给我啊?!” 唐鲁立一见他这个样儿,周身就不能不猝然一紧,生出一些发毛的感觉来,声音也紧绷起来道:“我觉得没问题啊,你闻到什么了?” “你自己闻闻!”赖争怒气冲冲地道,将河粉送到了他的面前。 鲁立当然晓得那河粉变成什么味儿了。但他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知情,就接过来故意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然后便道:“哦,原来是馊了,那就换一斤吧。真不好意思。” 如果是换成其他人,见他愿意换河粉,当下就什么话儿都不会再讲了。但赖争却不是这样,他看着就想闹事,把事情闹大,这时便听他说道:“姓唐的,我看你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我来买河粉你不是把好的卖给我,竟然把坏了的卖给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怎么想的吗?” “赖生,请你不要小题大作好吗?一斤河粉,馊了也就馊了,扔掉算了,谁也不是故意的,何必讲个没完没了呢……”唐鲁立想息事宁人。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赖争竟揪住他不放,好象真纠缠他个没完没了似的。 “我怎么是故意的?赖生你要讲点儿道理,不要没事找事。”鲁立想快些平息下对方的怒气,因为对方的话儿已经戳中了他的心思嘛。 “我讲什么道理?我这就是跟你讲道理!”赖争更加怒气冲冲地继续道,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指戳到了他的跟前。 鲁立的脸儿变得没有了血色,心里想:“他今日不会就这样骂个没完没了下去吧?”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赖争竟突然不吭声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划火点着,叫屋子里飘起了一些象鼻腔的味道之后,就哼了一声,然后拿起河粉离开了。 鲁立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想骂不能骂,只能朝地上暗暗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就继续卖自己的河粉了。 唐鲁立从深圳回来的当日,就想到曾小丽屋家去看看她有没也从深圳回来。虽然他从理智上认定,她是应该不会在这种非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的,但他的心中却起了要去看看她的想法。然而他的爱孤独地走在夤夜,在有星星和没星星的晚上,他都只能看到它与曾小丽模糊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很多时候,曾小丽在他的脑海中就是黑夜,就是暗影,难以清晰起来,叫他受到折磨,但他却最终并没有急着去成。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总是失去那份勇气:因为他怕看见曾妈的那张脸儿啊! 到这一日,鲁立从外边回到屋家也有五日时间了,下午的时候睡过了午觉起来以后,又是他一日当中最清闲的时间段,他要去看曾小丽的心,就不能不比刚回来的那日更强烈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的心中还仍然有些胆怯,有些忐忑,他也让自己鼓足勇气向河对面凰村的方向走去了。 在走进凰村的时候,鲁立半低着头,只看着自己面前的路,绝不旁顾,尽量不去惊扰别人。 叫唐鲁立大感意外的是,曾小丽竟然已在屋家了!——当他从她屋家洞开的木门走进她屋家窄小而简陋的厅屋时,看见厅屋里静悄悄的,曾父不在屋家,曾母也不在屋家,而曾小丽呢,却一下就撞进了他的眼球:她正从灶屋里走出来,想进她的房间去呢。 鲁立一见她,这个时候感到的不是心灵的松弛,而是紧张——说不出原因的紧张显得有些古怪,有一种皮筋拉紧的感觉,不过他还是赶忙喊了她一声:“小丽,你回来了啊?” 曾小丽似惊异地瞧向他,没有马上回答他话儿。 这时他看向她,见她此时虽然打扮不时髦,却很干净,头发长长的,散披在肩上,一双令人心动的大眼睛仍然是那么魅人,没有一点儿明显的变化。只是,跟以前相比,她这一次有一个特别大的不同,是叫唐鲁立很震惊的不同——那是什么不同呢?原来,她的左手竟然伤了,用绷带吊在胸前哩! “小丽,你怎么伤了手啊?是做工给机器轧了吗?”鲁立禁不住一下心寒,连忙问她。 “不是,没有给机器轧。”曾小丽回答,目光软软地向他淌过来。 “那是怎么伤的呢?自己摔了一跤?”鲁立又问,声调似平静,却又很执拗。 “……”曾小丽突然迟疑起来,似被他问住了,一时竟回答不出来。 这时鲁立就用极度复杂的目光盯住她。至少在这个时刻,他看见她似乎在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他就把她所有表情上的微妙变化都看成了心虚。 不过她踌躇了一会儿,头先低下去,然后又抬起来之后,终于还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嗫嗫嚅嚅地回答他道:“我是给人打了……” “给人打了?给谁打了?” “一个男的。”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当下有些沮丧:因为不是做工给机器轧了,而是给一个男的打了,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了,叫他禁不住从中读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信号,心头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隐忧…… “你怎么会给男的打呢?”他有些灰溜溜地问。 “我怎么就不会给男的打呢?”曾小丽两眼直直地盯住他反问。 “我不晓得,不晓得。”他心乱如麻起来说,两手下意识地拼命在那儿搓巴掌。 “你的意思就是讲,我只能给女的打,不能给男的打罗?可在这个世界上,打人的是男的多呢,还是女的多?”她一脸的愠色责问他,说着说着她的小脸儿先憋得通红,然后就白了,因为与他离得近,一股微热的气息扑在了他的脸上。 唐鲁立自然不能不觉得她的话儿有道理,事实确实是这样。但他的嘴巴一时没能跟上他的头脑反应,又还有些猜疑,就又不自觉地说道:“问题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一个男的打,是你招惹了他吗?” “我当然没有招惹他,是他没人性,乱抓我打。” “他抓你打?你不招惹他,他会抓你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儿呢?” 曾小丽没好气地说:“你做什么不信我的话呢?我会骗你吗?”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骗我,只是……”唐鲁立不晓得再怎么跟她说话了,特别是听到她的话儿他心里也挺别扭的,感到似乎是受了污辱。这时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如果能力比这下大许多,又有更大的勇气,以前跟曾小丽一起下深圳去打工,而不是在她自己赌气先下了去后,自己因为太想念她,才随后也独自跑了去,却又一直没找到她,这样就不会叫她给一个男人打了! 后来他们两个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唐鲁立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曾小丽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互相都有些尴尬似的,后来唐鲁立就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