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刘修旁边取过一柄环刀,在手里甩了个刀花:“夫子知道百炼成钢吗?”
正在表示鄙视的学子们嘎然而止,面面相觑,这个好象也没有哪句经文中提及过。
“你们不用怀疑,我可以保证他不懂。”刘修笑笑,长刀一挥,将一个桌角切下,准头与力道皆堪称完美。“大家都知道,铜称为美金,铁称之为恶金,在很长的时间内,铁根本无法用来制造兵器,而只能用来打造农具。可是现在就是三岁的小儿也知道,铁制兵器的锋利远不是铜兵器所能比的。”
学子们互相看看,不得不承认刘修的话是对的。
“那么,是什么人发明了炼铁成钢的道理?”刘修扶着刀,收起了笑容:“铁制环刀是我大汉骑兵战胜匈奴人的利器,可是这些道理,有哪位圣人说过?”
学子们鸦雀无声。
“我曾经请颍川的陈季方先生去一趟鲜卑,用圣人的经典去教化鲜卑人,如果他能成功,我也无须率领数千将军卧冰吞雪,抛头颅,洒热血,无数将士在冰雪之中冻坏了手指,数百人永远的倒在了那片土地上,可是他对我说,对付鲜卑人,圣人经典是没有用的,只有用刀。”他拍拍刀环:“用圣人根本不知道的铁制环刀。”
“我不敢说圣人经典没用,但是我至少可以说,大家要想有尊严的活在这个世上,只有圣人经典是不够的·还要懂更多的知识。谁要是不承认这句话,那好,我拿着刀就站在这里,谁能用经典打败我,谁就可以下山。”
学子们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拿经典对付环刀?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这分明是耍无赖嘛。
刘修威严的扫视了一眼,又接着说道:“天道地道人道,何其广大·又岂是诗书礼易乐春秋几部书就能说清楚的?夫子定六经,那是夫子的功绩,我们后人读了几百年,还是在那六经之中打转,却是我们的耻辱。一个到了成年时还和小孩子一样懵懂无知,那是可悲,而我们在学术上几百年却没有什么进步,难道就不应该觉得羞耻吗?”
“夫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又说,君子以不知为耻。而诸位分明对道术一无所知,却斥之为怪力乱神,不用心钻研·满足于咬文嚼字,寻章摘句,做一个寄生的蠹虫,难道不觉得惭愧吗?”
“大人,我们怎么是蠹虫了?”一气得满脸通红的学子突然站了起来,愤怒的反驳道。
“你除了消耗粮食,还有什么用?”刘修毫不客气的问道:“你是会讲几句经书,不过那几句经书还不是前人已经嚼烂的陈词滥调?你有什么独到的见解,还是创造了什么样的财富?有你没你·有什么区别?”
那学子被他抢白得哑口无言·尴尬的站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诸位好好想一想,你们活在这个世上·除了穿衣吃饭,对你的家族有什么贡献,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贡献,你是有独到的见解,还是创造了什么样的财富。”
“难道大人要让我们全都去做农夫或者艟人吗?”
“如果是那样,我又何必花那么多的心思建晋阳学堂,花那么多的钱养着你们?”刘修微微一笑:“财富也分两种,一种是物质财富,就是你说的农夫种的粮食,匠人做的用具,还有一种是精神财富,就是对大道的探索和研究。”他再次举起那口寒光闪闪的刀:“比如,发现了铁变成钢的秘密,我们就可以把一块恶金变成一口锋利的战刀,看似很不起眼的发现,却能一扫匈奴人加于我大汉的耻辱,这可比种几亩地,造几辆车更要有用。”
“大人说的道就是这个?”
“是这个,却不仅仅是这个。”刘修摇摇头:“你们要钻研的东西还有很多,以后各位教授会逐渐的传授给诸位。我现在想提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并州有多少耕地,能养活多少人口,能供得起多少军队,如何能让这些军队挡住鲜卑人对我大汉的侵扰。这个问题涉及到哪些问题,大家可以用心的想一想,如果谁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可以说,你不需要在晋阳学堂读书了,你就是一个于国于家都有用的真正的人才,而不是一个只会说空话的书生。”
刘修双手扶在案上,四面看看:“有谁能告诉我吗?”
学子们鸦雀无声,他们虽然是并州人,可是对并州的情况了解却未必全面,多少知道一些,要回答刘修的问题显然不够。
“诸位,我的话说完了,你们还有谁想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人要成才,首先要有造福他人的愿望,对于满足于做一个蠹虫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是空谈,晋阳学堂不会把宝贵的资金花费在这些人的身上。你们要记住,晋阳学堂是培养真正人才的地方,而不是互相标榜名声的地方,如果谁有这样的想法,请尽早离开这里。”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希望晋阳学堂走出去的学生成为晋阳学堂的骄傲,而不是以晋阳学堂为骄傲。”
台下的学子们谁也不说话,他们细细的品咂着刘修最后的一句话,久久沉默。
刘修让他们思考了一段时间,然后拿出几只大大小小的金属球,开始讲解自由落体运动中蕴含的道理,不过,这个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被他披上了一层道术的皮,变成了道与数和术的关系,他说,道不是空泛的认识,而是一个个具体的知识而其中绝大部分都能用数学方法来表比如这些金属球的运动轨迹,就可以用几个量之间的数学关系来描学子们开始有些排斥,但是经过刘修深入浅出的讲解,他们也都或多或少的表示出了兴趣,就连在一旁观看的卢氏都觉得很惊讶,原来看似天经地义的重者先落地,轻者后落地的观念并不正确,而且其中还有着这么简单而精密的关系一时叹为观止。
讲堂外,因为开会吵得头疼的王允等人静静的站在走廊上,倾听着刘修的讲解,一时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讲堂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争论声,他们才回过神来,慢慢的向前走去。
“看不出刘大人这么有耐心,虽然学问有些孱杂可是讲起课来却自有一套。”郭赞了一声,钦佩的说道。
温恕笑了一声,以年长者的姿态教训道:“你只看到他温和的一面,却不知道他暴烈时的样子。鸣鸡山,他生擒了槐纵,为了不让他逃跑活生生敲掉了他两条腿。和张飞一步一骑,一口气斩杀了窦家几十个精锐骑士。据说后来在洛阳,一个人闯入曹节的府中准备大杀四方,奸滑似曹节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连一点准备都没有,活生生的吓死了。”
“有这种事?”郭非常诧异,“这可一点也看不出来。”
王允心中一动,笑盈盈的说道:“二位都只看到刘大人的一面,远非全面。我陪着刘大人几个月对他略有了解。他对自己人是颇有耐心的那次为了袭击鲜卑人,他决定趁大雪之前离开大城塞,跳出鲜卑人包围圈,我们几个人都不同意刘大人为了说明我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那嗦劲儿比今天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对鲜卑人、匈奴人,他可就没这么好心肠了,坑蒙拐骗,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最后为什么能压服匈奴人?就是因为他趁着匈奴人开会的时候,调动周边各郡的郡兵包围美稷。”
郭对此有所了解,他迟疑了一下:“那不是演兵吗?”
“演兵?不错,匈奴人服了,那就是演兵。可是匈奴人如果不服,那就不是演兵了。”王允冷笑一声,用力的一挥手:“我们当时接到的命令是,一旦开始攻击,就将美稷的匈奴各部首领赶尽杀绝,然后大军整合在一起,一路杀过去,将能上马控弦的匈奴人全部杀掉,确保匈奴在二十年之内不能对大汉形成威胁。”
郭倒吸一口冷气,脊梁骨一阵阵的冒寒气,温恕也吃了一惊,半信半疑的看着王允。他比郭的经验丰富,听出了王允的潜台词,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刘修把他们聚集到这里开会,会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说实话,刘大人虽然年轻,却不负父母官之名。”王允佯作未见,接着说道:“他和我说过,保住并州,就是保住了大汉的腹腋,对并州,对大汉,都是有利无害。我们要保家,他要卫国,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大家应该团结一致,互相帮扶,以度过眼前的难关。以前积累的一些问题,最好能以比较缓和的方式来解决,尽量不要横生事端。”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郭虽然经验不多,可是这时也听出其中的意味来了,‘尽量不要横生事端,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排除会横生事端,这里面可有些血腥味。他想到了父亲和他透过的底,不由得说道:“既然大人有这样的好意,我们并州人也不能坐视旁观,毕竟保住并州,对他来说固然有功,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极大的功德。”
温恕点点头,附和道:“只是不知道大人有什么手段能弥补我们的损失。”
“这个你们放心,大人晏然对敌人毫不手软,对自己人却一向很关照的。”王允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我拟了一个计划,正想与诸位商量商量,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