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驰道上飞驰的马车,颠簸得让人有些不适。车里的人似乎并不太在意,他们心事重重,不时掀起窗帘关注四周的情况。窗外青山山外有山,钟灵独秀,本是踏青好时节,奈何逢此劫,无人有心情观赏美景。 车窗边时不时向外观看的老人,早已两鬓苍苍,十指枯瘦,但此时在天生眼里,他不再是那个经常被他们恶作剧捉弄却总是乐呵呵的老管家。枯瘦的手指应该可以轻易捏扁自己,但天生并不怕他,因为他是那个经常被他们恶作剧捉弄却总是乐呵呵的老管家。有些不好理解,但李梧能理解,老管家可没少帮小时候的李梧掩盖调皮捣蛋的“罪证”。 老管家看了看其他人,叹了口气,说:“我原来是……” 刚开口,被李雨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老刘啊,你都来李家这么多年了,既然当年来时没有说,现在也不必说。” 一个退隐做了老管家的高手,或者躲避仇家,或者安养晚年,总有其不愿意说的原因。 老刘扭头再望向窗外,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的眼睛有些湿润,需要有风来吹干。 天生咳了一声,“我来问个大家最想知道的事吧……”此话一出,大家都望向了李雨。 李雨有些尴尬,又故意板起脸来。“咳咳,那个叫做孔雀翎的暗器是我到泰山采药时在一处险峻处石缝里拾得。拾到时已稍有些破损,我回来后研究了一下,顺便把损坏处修复了一下。” “你已经知晓它的机关构造?!”大家面面相觑。 “略知一二而已,只是最外层,其中机关玄妙,还未参透。” 连孔雀翎这类传说中的无敌暗器都能研究研究?!天生五体投地,深感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李先生。 但转念间,天生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如果李雨和孔雀翎一起落入青龙会之手,万一能够制造孔雀翎,这结果,天生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一路上,一直驰骋,各人轮流驾车,轮流休息。逃避的路,一定是不好受的。 李梧忍不住问道:会有人追杀我们吗? 会! 我们三天三夜要一直这样跑吗? 当然不,马匹受不了。 有一个地方,可以换马,补充一些干粮和水。 安全吗? 老刘沉吟了一会儿说:或许安全,或许不安全。 对于绝大多数江湖中人来说,老刘说那个地方,是一个避风港一样的地方。泰山附近的“辟邪里”,是泰山大侠郑义仁的地盘,地如其名,是个“辟邪”之所,各方盗贼匪类皆不敢入,曾有金鸡岭十大盗不信邪,到辟邪里劫财劫色,后来,十个首级挂在了辟邪里外面的一个废弃牌坊,从此那牌坊被唤做了“拾首牌坊”。日子久了,传说便传神了,说十大盗的尸身后来回来,求郑大侠还其首级,郑大侠发恻隐之心,便让他们把首级拾回去,所以叫做拾首牌坊。 天生他们的马车此刻缓缓从拾首牌坊的边上驶过,破旧的牌坊上边早已没有首级,但十团血迹隐约尤可见,依旧瘆人。 李梧刚听完刚才那个传说,见到这个传说里的牌坊,心里发毛,不禁打了个冷战。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嘶哑声音在耳边说:“还我头来”。李梧跳了起来,一头撞到车顶,却看见天生那张欠揍的脸,已经笑开了花。其他人也忍俊不禁。 行到一处驿站,天生先下车,牵马到里面,添了些钱,换来两匹稍好的马匹。 路边小店买了些馅饼干粮。 李梧说总算能吃到新鲜出炉的东西。伸手要拿,手被拍了下来。 “小心有毒!” 李梧翻了翻白眼,“担心有毒你还买?” “买来不是要吃的,如果下了毒,那就是让对方放松警惕,少做些其他手段。如果没有毒,也是要让对方知道我们已经买了干粮,不必再为了我们准备毒水毒粮了” 天生笑眯眯对李梧说:饿不?来一个。 李梧猛摇头。 辟邪里的道路两旁,有许多店铺,不算熙熙攘攘,却还是有不少人,有些人看得出来是练家子,车里的人警惕地看着周围,缓缓前行。 老刘突然说,你们小心!一动膝便闪到马夫旁边。四个人,从四个方向往马车靠拢,突然暴起,亮出利刃冲上来,天生他们正要出手,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说了一句话,四个字。 “大!” 那四个人冲势稍缓,一人闷哼一声咳出血。其余三人急停。 “胆!” 又一人颓然跪地。两人疾退而走。 “匪!”,两人脸色大变,再一人口鼻淌血。 “类!”,最后一人也已跌倒。 一个魁梧身影带着衣襟掠风的声音,出现在前方。刚才的断喝,正是出自他口,四个字说来不过两三息,天生他们听来只是觉得如一响雷声,而那四个意欲袭击马车的杀手却已受不轻的内伤。 “少林狮子吼”,老刘喃喃道,“已经不逊于少林戒律院洪山大师”。 只见来人髯须刚直,蓝裳及靴,一扬手潇洒拂袖,落座于街边酒肆。酒肆老板毕恭毕敬地给他奉上辟邪里的泰山陈酿。 这是? 这就是泰山大侠!把十大盗的首级挂在牌坊上的泰山大侠。 “这大侠好潇洒好气派!” “我猜他可能在等我们下车上前作揖叩谢吧。” “我们不准备下去吗?会不会有些无礼?”李梧问。 “事急从权。”李雨说道。 “逃命要紧。”天生说道。 老刘说:这种时候,来者皆有可能不善,看似善者未必善。 只见马车从路上驰骋而过,扬起的尘土,悄悄蒙上了泰山大侠油亮的头发,和眼睛。他的脸由红转紫,手中酒盏里的酒微微抖漾。 路边躲避的人纷纷出来,指指点点,都说这马车上的人好生无礼,甚至极度无耻,然后皆赞颂泰山大侠侠义无双。 马车驶离辟邪里,前方人烟渐稀,远远地望见有片桃林,“桃之夭夭,逃之夭夭”,李雨有些感慨。 桃林边上挑出一个“茶”字的小幡。行近,见小茶铺里有几个人,一桌是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夫妻。另一桌赫然是泰山大侠郑义仁和其他一些人,人手一个盾牌。 老刘把帘子挑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还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们拿盾牌是要防孔雀翎吧?他会吼我们吧?赶紧扯着绵花塞耳朵。” “你耳屎多,不用棉花了” 天生瞪了李梧一眼,李梧搓搓有些僵硬的脸皮,说道:“呵呵,不好意思,我一紧张就忍不住耍贫嘴。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众人下了车,向泰山大侠那里拱拱手。 泰山大侠道:诸位远来,且到郑某人暂歇,寒舍已设宴以待。 李雨道:我们有要事在身,还需日夜兼程赶路。就不叼扰了。 郑义仁道:那就且留下那东西,和你们的首级。 “你和先前关赵二人是一伙的?” 郑义仁道:是,也不是。他们是“四月初一”,我是“四月十五”。你们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老刘道:没想到泰山大侠也成了青龙会门下走狗。你舍得你经营多年的侠名? 郑义仁道:“”这儿有谁会知道?”旁边桌的夫妻和茶铺老板对于他来说已如同几具已死透的人。 “你以为盾牌就可以挡得住我们?如果那个东西那么简单,对得起它的赫赫威名吗?”天生镇定地说。 郑义仁哂笑道:我旁边的都是得力杀手,另外十张强弓,九张军弩。别说你们几个人,就是把百里长青、邓定侯他们亲自押的镖给留下也够了。 老刘沉默。 郑义仁说完也没再吭声了。 他始终对于那个江湖中最神秘最有震慑力的武器心中忌惮,甚至于连他自己都不自觉地半个身位站到了别人的身后,盾牌已举高了些。 此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树林里飘来,“现在不够了!” 情势突变,众人大吃一惊。 郑义仁只见临桌的那个男人缓缓从桃林中走出来,手中握着一个钩状的奇怪兵器。郑义仁瞳孔一缩,他竟不知对方何时离开去了林中,手中的奇怪兵器也从未听闻过。 “阁下是?”他此刻才仔细看了这个人,五官端正,衣着普通,除了此时眉眼流露的英气,实在是个不太惹眼的人。 “我以前是一个小捕快,不用想了,你肯定没听过我的名字。” 天生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心中狂喜。 离别钩,杨铮!我的运气太他娘的好了! 郑义仁忠厚的脸庞露出一丝狰狞,手一挥。 所有人一瞬间都动了起来。有人跃向杨铮的妻子吕素文。有的将暗器分别射向杨铮和天生他们。 天生李梧李雨早已防备,一步避到马车后。 电光火石之间,杨铮看了老刘一眼,竟不顾妻子,身体一绷,径直向前鱼跃,险险闪过暗器,落地再贴地翻滚。一眨眼已到郑义仁他们跟前,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从没见过这种狼狈却又敏捷的身法。杨铮的离别钩斜斜从下往上划出,一人的右腿和他的身体离别了。离别钩再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拐了过来,另一人的左手也告离别。 几乎同时,老刘身影一动,一张凳子带风飞起砸中跃向吕素文的杀手,袖子云卷云舒,将暗器纷纷挡下,一挥袖,两枚射向那个被砸中的杀手,两枚射向了郑义仁的咽喉。 郑义仁刚后撤与杨铮拉开距离,突见暗器反射回来,急忙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倒,硬生生把要喷薄而出的狮子吼之气给咽了回去,真气回震,憋出一口血沫。他顺势一个翻身,大力金刚掌一掌劈向杨铮,掌风惊人。颓势之下尤有变招,确是一等一的高手。 杨铮刚闪过一刀,不及退,便不退反进,力从腰转,回身一钩斩向郑义仁的金刚掌。钩如新月,但掌非金钢,也并非戴了手套的青魔手,即使最强的拳掌,也不可能抵挡离别钩的利刃。 但郑义仁的雄浑掌风无形却近乎有形,周边空气都被猛然抽动,离别钩一切入掌风,就剧烈振动,如遇湍流瀑布一般,几乎无法握住武器。 天生远处眼见不妥,大喝一声:看我孔雀! 郑义仁闻声色变,心慌气乱,掌风顿弱,杨铮的离别钩趁势而进,郑义仁撤掌之中,血光乍现,几根手指就像被镰刀割下的稻草,齐齐断出。他惊怒之下一声大吼,杨铮闻声如雷击,血溢口中,但离别钩未停,倒钩回来,郑义仁深吸一口气,旱地拔葱,躲过一钩,又如大鹏展翅,拉开距离,狂奔而去不敢停留。 首脑已逃,其余杀手无需多时就被众人杀得落花流水。两个年轻小伙子不禁欢呼,正在此时,杨铮的离别钩却缓缓抬起,指向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