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六十多岁,高大瘦削,穿一身很讲究的毛料西服,戴一副金色边框眼镜,气质高雅,只是表情有些冷峻,面色苍白,还透着铁青,因此整个人给人一种诡异的怪怪感觉。 “噢,”我有些不好意思,“您是老师吧?” “呵呵,”老者笑了,“我是物理系的老师,我姓关。” 我热情地说:“关老师您好,您有事么?” “有点事,”关老师看了看手表,“我想找人帮忙抬点东西,不知你——” 我没念过大学,所以对大学老师目前还抱着美好的印象。老师找我帮忙,我当然乐意了,顺便了解一下物理系系主任孟巩固的事。 我忙说:“行行行,关老师,您等一分钟,等我同学回来,我告诉他一声,马上跟您走。” “不用了通知他了吧?”关老师说着看了看手表,显然是有急活儿。 我想了想,说:“好吧,我们走。” 我跟在关老师身后,从后门来到楼后路边。 那里停着一辆大奔。 关老师拉开车门,说:“上车吧,我们要去老实验楼。不好意思,一定耽误你吃午饭了。” “我课间吃了面包,这会儿一点也不饿。”我这会儿饿真想吃东西,但嘴上还是坦然地说。 “那就好。” 大奔开得很稳很快,不一会,就到地儿了。 这里是山城大学最北头。 山城大学校园处于市郊一个山谷之中,这北端校园外面,就是莽莽的大森林,所以显得有几分萧杀和荒凉。 大奔停在一幢红砖楼前。 这幢楼是建国初期兴建大学的统一样式:长方形三层,红砖灰瓦,窗户窄,门前一群老槐树。 楼前的草坪早就荒芜了,大门前的水泥台阶,裂开缝隙,一簇簇杂草,顽强地从缝隙间伸出手臂,在秋风中露出不甘心死亡的样子。 在大门边左手,挂着一只铜牌子,牌子上有好多道雨水冲过的泥渍,但红油漆字倒是清晰可见:“国家863计划重点实验室量子物理实验室”。 再往左边,窗外的红砖墙上,用白灰刷了一个一人高的大字:“拆”,一个大圆圈,把“拆”字圈住。 “这楼要拆迁了?” “是的,”关老师一边打开门上的大铁锁,一边回答,“所以我要把一台设备搬走。” 大铁锁锈蚀斑斑,看样子好久没人来过这里了。 穿过小门厅,第一个门是传达室。传达室的门歪斜着,马上就要倒下来。我跟在关老师后面,绕开一点,向走廊南头走去。 我边走边查看门上的牌子:重力场实验室、波粒二象实验室、背景辐射实验室…… 各实验室大门洞开,里面的设备早已搬走,只剩下一些架子、柜子一类的破烂。 走廊尽头,最后一块牌子上,镌刻着“量子纠缠实验室”。 “就是这里了,”关老师停下脚步,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 夕阳西下,楼外光线暗淡下来,室内显得昏暗迷蒙,静悄悄的,有几分鬼气。 我不禁四下看了看。这个实验室非常宽阔,足有200平方米。一些铁架子和铁柜子,黑黑地沿墙边立着,水磨石地面,有好多拆御设备后留下的地脚螺栓孔。西墙角处,放着一大一小两台仪器,大的像台缝纫机,小的像一台电视机。 “就这台,”关老师指着那台小的仪器说。 我和关老师一人一边,抬着仪器走出大楼。 关老师打开大奔后门,两人费劲地把仪器放进车里。 关老师把车开到食堂门前,说:“谢谢你,耽误你吃饭了。” “没关系,关老师,我叫周平,是美术专业的,以后你有事,尽管找我,人手不够的话,我叫几个同学来帮您。” “好的好的,再过两天,我还要去搬剩下的那台仪器,到时候我会找你。” 下车时,我伸出手和关老师道别。 我发觉,关老师的手冰凉,还有些潮。我握住这手,就像握住了一条阴沟里的蛤蟆。唉,老年人,基础体温就是低。 我一边思忖着,一边走进食堂大门。 买了几样菜,坐下来大吃。 正在吃得香,忽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请你抬一下脚。” 我回头一看,一位戴白围裙的大婶在拖地。 我忙把腿抬高,却蹬在椅子上,让大婶把座位底下拖干净。 大婶一边拖,一边问:“都快关门了,才来吃饭?” 我说:“我帮一个老师去量子物理实验室搬设备了,所以来晚了。对不起呀。” “什么?”大婶惊叫一声,“你去哪了?” “去量子物理实验室那个大楼呀。”我不明白她何以如此震惊。 “你去老八楼了?”她的声音抖了起来。 “老八楼?就是那个要拆迁的量子实验楼?”我问。 “搬东西?帮谁搬东西?”大婶的脸都红了,眼睛睁得大大地,四下看了看,忽然低声问,“是不是一个姓关的老师?” “对呀,物理系的关老师。怎么了?你认识他?”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他是不是开一大奔?” “是呀,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大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紧张万分,小声说:“老八楼闹鬼,闹半年了,有人夜里看见楼里有光,还有人看见一个老头在那里出没。闹鬼的事,学校领导不让往外传,怕影响咱们学校招生。上学期,有个学生在贴吧上发帖子,把这事捅了出去:说是有个老头,开着奔驰,请他去老八楼搬东西。后来,那个学生被学校保卫处送去公安局了,拘留5天。” “那帖子呢?还在网上?” “这种帖子还能不删?听说市委宣传部马上上报省委宣传部,省里找到百度,把帖子屏蔽掉了。” 我脸色煞白,脖子后面冒凉风:事情这么严重!幸亏遇到了这位大婶,不然的话,我咋咋乎乎地把这事说出去,了得? 大婶见我表情不对劲,便安慰道:“别怕,忘掉这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千万记住,以后再别去那里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