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山泉出了客栈,向昨天打尖儿的那个馆子走去。雪还在下着,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一脚踩下去,都没过了脚面。 到馆子要了吃食,让送到客栈去,又给了小二赏钱,刚要离开,听到外面响起梵唱之音。 季山泉走到门外,看到一队人走了过来,队伍头前是三名和尚,呈‘品’字型,前一后二,三个和尚后面跟着人,抬着三牲。 季山泉皱眉,问旁边的男子:“这位乡邻,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是给哪位尊师上供啊?” 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外乡人,这不是给神佛上供,是给鬼上供。” “哦?”季山泉问道:“怎么还给鬼上供?” 男子一笑,说道:“喜欢打听事儿啊?请我喝两盅儿?” “这好办。”季山泉说道:“这位大哥,咱们里边儿坐。” 桃县有个姚家村,在桃县的北边儿,离县城有三十里地。 五年前,姚家村一夜之间被人屠村!所有的人都是被刀砍死的,而且,姚老三家的房子被烧了,一家三口儿都烧死在里面。 后来官府仔细地查了一下,居然发现砍死村人的刀,竟然是姚老三家的柴刀。可是姚老三是个老实本分,甚至有些窝囊的人,他怎么会屠村呢? 听到这儿,季山泉猛然想起了云凤做的那个梦,问道:“大哥,今天是姚家村的祭日?” 男子喝了一盅酒,抹了下嘴,点头道:“你猜对了,就是姚家村的祭日。” 屠村的事过去一年,正当大家都已经淡忘的时候,姚家村又出了怪事儿。 那日天亮前,也是下着大雪,有几个人早起赶集,从姚家村路过,听到了渗人的惨叫声! 几个人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没命地跑回家,把这事儿告诉了自己村里的人。村长就带着几十个青壮男子去了姚家村,结果骇然看到雪地上有一串血脚印,从一家连到另一家,把所有的人家都连了个遍,最后直直地回到了姚老三的家。 只不过,姚老三的家,已经成了一片空地,可是最奇怪的是,那片空地上,出现了房子大小的黑印儿,就像是刚被火烧过一样。 所有人都害怕了,把事情报到了官府。可是第二天官府派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血脚印儿没了,黑印儿也不见了。 因为这事儿,报官的人还被打了板子,说他妖言惑众。 又是一年过去了。挨了板子的人心里堵得慌,赶在姚家村祭日的头天夜里,跑到姚家村去蹲守。 第二天,挨了板子的人疯了,只会目光呆滞地念叨:“鬼!鬼!鬼……” 这一次,官府请了并州城里的高僧,到了姚家村一看,高僧就说了:“冤魂不散,执念往复。” 官府就请高僧做法事超度。 第三年,官府特意在祭日前一天,派了五名官差去姚家村蹲守,结果看到姚老三提着柴刀,挨家挨户地杀过去,然后回到自己家里,把房子点着。地上留着血脚印,姚老三的房子烧完之后,留下一片黑印儿。 五名官差,吓吐了两个,至今不能值夜班,一提值夜班,立makou吐白沫翻白眼儿,另外三个也是哆嗦了大半年才缓过劲儿来。 小二插嘴道:“客官,你订的吃食做好了,是小的这就送过去,还是等你老一起?” “啊。”季山泉猛然想起来云凤还在客栈等他呢,连忙起身说道:“这就走吧。” 随后掏出钱放在桌上,对男子说道:“回见。” 男子拱手道:“多谢了。” 回到客栈,云凤板着脸瞪着季山泉。 小二把吃食摆到桌上,说道:“客官慢用,回头小的来收。” 季山泉点头应道:“好,多谢。” 小二走了,云凤才问道:“你怎么才回来?在馆子里偷吃什么了?” 季山泉一笑,将姚家村的事说了一遍。 云凤举着筷子愕然说道:“那就是我昨晚做的梦!” 季山泉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说是你感应到的,不是他来找你。” 云凤放下筷子,轻声问道:“那就是说,昨天夜里,姚老三又杀了一遍?” 季山泉想了想,答道:“应该是。” 云凤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说道:“咱们去看看。” 季山泉用筷子指了下她的碗,说道:“吃完,不许剩饭。” 姚家村的道场很宏大,供桌上摆着三牲果品,香炉里燃着一柱二尺来长,两指粗细的高香。 三个和尚依然呈品字型坐在供桌前,前头的和尚敲一尊磬,后面两个和尚各自敲着木鱼。 跟着来祭奠的人都跪在三个和尚身后一丈开外,一眼望去,不下百人,但清一色的是青壮男子。 季山泉和云凤站在远处看着,云凤轻声问道:“佛家的经文管用吗?” “你说呢?”季山泉轻声答道:“今年是第五个年头儿了。” 云凤嘟了下嘴,又说道:“那他们还这么折腾干么?” 季山泉说道:“不是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法事做得多了,至少对活人也是一种慰济。” 云凤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为什么我感觉不到阴气?” 季山泉答道:“因为被结界封住了。恐怕只有在事发的那几个时辰里,阴气才会外泄。” “结界?”云凤蹙眉道:“有人施了术?那为什么不超度这些阴魂?” 季山泉摇头,皱眉不答。 法事整整做了两个时辰,还没有结束。云凤都看困了,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说道:“他们什么时候走啊,做些无用功的事,还要占着地方。” 季山泉说道:“再等等吧,天快要黑了,估计天黑以后,他们不敢待在这里。” “嗯。”云凤答应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降到了西边儿的山头儿,眼看着就要下山了。 又过了一会儿,念经的声音停止了。三个和尚站了起来,后面跪着的青壮男子,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活动着双腿。 应灵露出头问道:“桌上的供品能吃吗?” 季山泉答道:“不能,出于礼数,至少要等我把阴魂送走你再吃。” 应灵没好气儿地说道:“我又不是人,我管什么礼数。” 人群簇拥着三个和尚走了,太阳也落到了山那边,结界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人……或者应该说,很多鬼。 季山泉微一皱眉,原以为一年才闹腾一次,看来并非如此。 云凤看着季山泉问道:“咱们现在怎么办?进村吗?” 季山泉摇头答道:“不忙,结界里那些鬼在活动,像活人一样……似乎是在重现他们死前的生活,我先看看。” “是吗?”云凤扭回脸望着村子,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不禁嘟囔道:“长了一双不是人的眼睛。” 结界内炊烟袅袅,似乎是黄昏时分,各家各户都在煮饭。四个年轻壮硕的男子走到姚老三家门口,为首的一个人一边砸门一边喊道:“姚老三!出来!” 季山泉快步向村子走去,云凤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 片刻工儿夫,门拉开,是一个面相忠厚的男子。 为首的年轻人说道:“姚老三,村里的牛该放了,你现在去放。” 姚老三说道:“大侄子,我还没吃饭呢。” 年轻人甩手打了姚老三一记耳光,骂道:“吃你娘的饭!快去放牛!” 门里有人斥道:“姚大壮,你也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说我家男人也是你三叔,你居然动手打长辈,你爹是怎么管教你的?” 姚大壮冷笑了一声,说道:“公鸡不打鸣,母鸡倒闹得欢。” “你说什么!”姚老三被拉开,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容颜娇好,指着姚大壮斥道:“没长进的东西,只知道管你爹要钱吃喝嫖赌,白长这么大个个子,就是个没断奶的犊子!” 姚大壮怒道:“你个臭婆娘,你算哪个被窝里的,也敢教训老子!” 姚老三拉住妇人,劝道:“巧娘,算了,看在他爹村长的面儿上,不要吵了,我现在就去放牛。” 巧娘斥道:“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成天让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犊子使唤!” 姚大壮骂道:“你他娘的骂谁?” 巧娘接口应道:“我他娘的骂你!仗着你爹是村长,你就在村里横行霸道,你天生就是个狗仗人势的命!” “行了!”姚老三跺脚道:“回屋做饭去吧!” 说着搡开巧娘,出来后关了门,转身绕开姚大壮向村头走去。 姚大壮推了一把身边的年轻人,说道:“看着他,放不够一个时辰不准他回来吃饭!” 年轻人说道:“我也没吃饭呢。” 姚大壮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吃你娘的饭,快去!” 看着年轻人尾随着姚大壮走远,另一个年轻人小声说道:“大壮,算了吧,还是过几天跟你爹拿了银子,咱们去县城找红姐吧。” 姚大壮瞪眼道:“算什么算?这么俏的婆娘,整天让姚老三这种憨货钻被窝儿,你不眼气?” 年轻人没说话,姚大壮哼道:“说我毛儿都没长齐?今天老子就让你看看,老子的毛儿到底长没长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