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道士,你要么灭了我!要么放了我!”日头偏西,棺材里响起苏氏的尖叫声。 云凤正依在季山泉怀里打瞌睡,一惊睁开眼,蹙眉斥道:“叫唤什么!” 苏氏骂道:“臭道士!贱丫头!你们不得好死!” 云凤大怒,握住胜邪剑的剑柄就要站起来。 季山泉搂住她说道:“别生气,除了骂人她也干不了什么了,不必与她计较。” 云凤怒道:“为什么不计较?她凭什么骂咱们?” 季山泉微笑着答道:“她不想去地府受罚,骂咱们就是为了激怒咱们,好将她打散。 苏氏叫道:“臭道士,别自做聪明!你不分善恶,不论因果,你迟早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云凤伸手到季山泉怀里掏符咒,季山泉抓住她的手腕问道:“做什么?” 云凤怒道:“送她去地府,反正迟早是要送的,我没闲心听她吵嚷。” 苏氏骂道:“贱丫头!你不会有好报的!” “贱女人!”云凤被骂急了,叫道:“你杀了自己的夫君,残害村人,你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我没有!”苏氏的声音有些颤抖,叫道:“我的夫君是被那些人打死的!” 云凤嗤道:“去跟地府神职说吧,你这个杀害亲夫的贱人!” “我没有!我没有!啊……”苏氏尖锐地叫着,棺材突然开始颤动。 云凤一惊,说道:“师兄,她要出来!” 季山泉摇了下头,答道:“她出不来。” 转而又说道:“苏氏,你以为是谁引着石头找到我们的?” 棺材突然停止了颤动,半晌之后,苏氏声音发颤地问道:“你是说,道清还没有走?” 季山泉答道:“你将这里困死了,除了李道清,还有谁会引着石头来找我们?”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季山泉答道:“我没有立刻送你去地府,就是在等李道清,或许他的魂体极弱,只能天黑了以后才敢现身。十年了,你应该很想再见他一面吧?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到底是不是李道清,天黑以后才能知道。” 良久无语,好一阵子,棺材里响起了啜泣声。 云凤一瞬间心又软了,搂着季山泉的腰,依偎在他怀里,眼圈儿泛红。 苏氏哭了半晌,渐渐地没了动静。 季山泉说道:“你恨了十年,委屈了十年,想说说吗?” 好一会儿,苏氏幽幽叹了口气。 苏氏生在一个小县城,家境中平,父亲种地,母亲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 她是家里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一个jiejie,一个哥哥。 苏氏长到七岁时,有一天夜里,看到一个人蹲在他家窗台上往屋里看。 苏氏尖叫着吵醒了父母,指着窗户说有人,可父母都看不见,又因为她哭得凶,父亲还打了她。 从那以后,她再看到什么,都不敢对父母说了。可家里总是出奇怪的事,尤其是晚上,能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偶尔还会听到有人哭。 父母把这些怪事都归结在苏氏身上,说是因为她那天晚上吵闹惊得鬼神,对她越来越不好。 十岁那年,有一天傍晚,一个游方郎中,带着两个小男孩儿到门上讨水喝,苏氏就端了三碗水来,可是其中一个小男孩儿不但没有喝水,还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游方郎中喝完了水,就跟苏氏的父母说,说苏氏是学医的好材料,问她的父母愿不愿意让苏氏拜他为师。 父母当然不同意,再不喜欢也是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儿。 游方郎中就说,不带苏氏走,他也不游方了,就在县城里住下,开个医馆,只让苏氏去医馆里学徒就好,给工钱。 这样,父母才答应了。 师父懂一点儿道术,后来告诉她,那天她看到的两个男孩儿,一个是人,一个是鬼。是人的那个,就是李道清,是鬼的那个,叫常小同。常小同是个可怜的孩子,父母死得早,自己也饿死了,师父带着他,是为了给他积点儿功德,好能转托个好人家。 八年后,常小同去投胎了,而师父也老了。 师父把一辈子的积蓄拿出来,替李道清向苏家提亲,苏氏的父母欣然应允。一方面对李道清知根知底,另一方面,师父的毕生积蓄极为可观。 成亲半年后,师父说要回趟老家,让李道清夫妇陪着去一趟。 苏家没有反对,也没有理由反对,嫁出门的姑娘泼出盆的水,本来就是人家的人了。 师父的老家在宋州怀恩县,三个人赶着车回到师父祖宅之后,师父突然就病倒了。 师父让李道清找来保人,把祖宅卖了,把钱都给了苏氏,告诉苏氏,再不能回她的家乡了,那里的人都认识她,迟早会惹来祸事的。 没几天,师父就走了,李道清夫妇安葬了师父,带着细软就来到了这里,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不想李道清竟然被村民打死! 苏氏为了报仇,将李道清的头颅劈开,把他的脑子取出来,埋在出村的路中间,做了那个断路坑。又亲自选了压水脉的坟地,没有在家中停灵,就把李道清葬了进去。 因为调动水脉,怨气化煞要七天的时间,所以苏氏在家中做法,直等到头七,上吊自尽。 李道清头七回魂,劝她不要这么做。苏氏不答应,让李道清先走,说报了仇就去找他。 李道清拗不过她,只能暂且离开,说一定会回来找她。 这一晃,十年过去了。 季山泉问道:“当时你夫君伤得如何?” 苏氏答道:“伤得不重,可人却死了。” 季山泉叹了口气,说道:“那便是命数到了,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你懂什么。”苏氏冷冷地说道:“就算是命数到了,也轮不着他们欺辱!” “是啊。”季山泉嘴里答应着,抬手点了下云凤的鼻头儿。 云凤一怔,随即明白季山泉是在说她也是这个脾气,便嘟着嘴打了他一下。 季山泉站了起来,走到棺材旁边掀开了盖子,伸手取回了定魂符。 苏氏愕然看着季山泉,云凤追到近前,也诧异地问道:“师兄,你干什么?” 季山泉答道:“事情都清楚了,她的仇怨其实不是对别人,而是对她自己。她真正恨的,是她天生带着鬼眼。如果没有这鬼眼,她所遭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回答完了云凤,季山泉看着苏氏说道:“你要跑的话,我不会再抓你,但是,你永远也见不着李道清了。虽然转世投胎之后,你不会记得他,可每一次你轮回时,都会想起他,想起那个对你好的人。” 苏氏坐了起来,眺望着村子,幽幽地说道:“天快黑了。” “是啊,天快黑了。”季山泉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不管李道清会不会来,我都希望你能去地府投案。如果李道清没有来,你应该高兴,因为他或许已经转世投胎了。如果李道清来了,你更应该高兴,因为他是为了你而甘愿落入鬼道。” 苏氏看着季山泉,眼神中有些茫然。 季山泉说道:“天快黑了,我们也该赶路了,告辞。” 说完拉着云凤转身。 “道长!”苏氏愕然看着季山泉的背影问道:“你不是要送我去地府吗?” 季山泉头也不回地答道:“你自己去吧,或者……李道清会陪你去的。” “道长!”苏氏的声音有些激动。 季山泉转回身看着她。 苏氏恢复了清秀的模样,向着季山泉盈盈下拜,说道:“多谢道长。” 季山泉起手还礼,而后拉着云凤走了。 月光轻柔,树影婆娑,李道清一袭青袍,面带笑容地走来。 握着苏氏的手,看着她断了手臂的肩膀,眼中有心疼也有宽慰。 苏氏伏在他怀中哭泣,李道清温言说道:“玉娘,都过去了,我陪你去投案,不管你要受多少年的惩罚,我都会等你。” 苏玉娘哽咽着点头,李道清抬起手,轻轻地为她拭去腮边的泪珠。 火堆边,云凤依偎在季山泉怀中,问道:“你才比我大两岁而已,又是刚刚才下山历练,为什么我觉得你对人情世故异常的老道?” 季山泉微笑着答道:“或许是前世带来的吧。” 应灵蜷缩在云凤怀里,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说道:“你们人,就是麻烦。” 云凤轻拍了它一下,问道:“师兄,你说真的是李道清吗?” 季山泉答道:“我觉得是。” 云凤嘟了嘟嘴,说道:“咱们应该在那儿等着,看看李道清会不会回来。” 季山泉摇了摇头,叹息道:“苏氏一生坎坷,怨念极重。她当初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抱了灰飞烟灭的念头。咱们留在那里,如果李道清能回来,皆大欢喜。万一我猜错了,李道清没回来,恐怕苏氏还会发狂。” 云凤直起身看着他说道:“那你不看着她,她要是发了狂,不是还得去害人吗?” 季山泉微笑着摇头,答道:“不会,村子里的人都被你超度了,咱们又离开了,就算李道清没有回来,她也不会发狂的太久,因为已经没有了目标。而且什么都没有了,连仇怨都没有了。况且她怨念太深,不能离开村子,再害不了旁人,早晚她会去地府投案的。否则,她仅有的记忆都将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