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山泉从掌柜的口中得知,送葬的那家姓刘,是镇子里的大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刘家在野马镇住了有年头儿了,掌柜的说他爷爷就做过刘家的生意。 刘家一向人丁兴旺,但奇怪的是,刘家每一代都会把家产传给一个儿子,剩下的儿子都是只给百十两银子,然后被赶出家门,女儿倒还好,嫁了人好歹有个去处。 季山泉微一皱眉,说道:“还有这样儿的?” 掌柜的叹息着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听被赶出家门儿的人说,刘家老太爷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就把一个儿子叫到房里去,嘱咐完了话,交了钥匙,然后就躺下了,用不了三天就咽气儿。” 掌柜的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老人们讲,刘家每代都是这样,邪忽得紧呐!” 说话间进来一个小伙计,气吁喘喘,满头大汗,躬着身喘息了片刻才说道:“掌柜的,刚出镇子,抬棺材的绳子就断了,棺材摔两半儿了,刘三爷让掌柜的派人再送口棺材过去。” 掌柜的瞬间脸色发白,季山泉说道:“掌柜的不必惊恐,即使刘家老爷有什么事,也不会难为你,你只管派人去送棺材就是。” 掌柜的咽了咽口水,拱手道:“是,是。多谢道长指点。” 季山泉起身说道:“我们去看看。” 说完,带着云凤和忘尘子出门走了。 镇外五里,棺材躺在路上,送葬的人跪成一圈。 摇铃的道士左手摇着铃,右手竖在胸前,额头上冒着冷汗,嘴里念念叨叨地围着棺材转圈儿。 原本送葬这种事,就是白赚银子,可这一次,先是棺材掉了底,然后又是抬棺材的绳子断掉,棺材摔成两半儿。 道士也是吓得心里发慌,两腿发软。 跟着看热闹的人,离得远远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平白无故的,原本晴郎的天空涌来一片乌云,先是遮蔽了日头,随后又缓缓地压了下来,阴沉沉地盖在头顶上。 从山那边吹来了凉风,呼烈烈的响着,刮得招魂幡狂乱的舞动着,像一只被束缚住的幽灵,拼命的想要挣脱桎梏。 季山泉来到看热闹的人群旁边,听见有人说道:“这老刘家邪性,几辈子都是把家产传给一个儿子,你说他们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今天这个事儿,八成儿就是报应!” 季山泉扫了一眼说话那人,那人长得五短三粗,獐头鼠目。难怪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所谓相由心生,长成这样儿,脑袋自然也不会灵光到哪儿去。这种事儿怎么能叫报应呢?分明是诡异才对嘛。 感觉到玉佩里的残魂又有了躁动,季山泉轻声对忘尘子说道:“我玉中的残魂又在躁动,你说会不会是这位刘老爷的魂?” 忘尘子看了他一眼,垂着眼帘想了想,轻声说道:“要不你放出来试试?” 云凤扯了一下季山泉,蹙眉嗔道:“嘀咕什么呢?告诉我。” 季山泉又附耳对她说了一遍。 云凤眨了眨眼睛,说道:“它不会一出来就往我脸上贴吧?” 季山泉微微一笑,说道:“那怕什么的,它又不能怎么样,而且别人也看不见。” 说着话,后面有人拍了忘尘子一下,忘尘子转头,见是一位妇人。 妇人说道:“道士,你怎么在这儿看着呀,你上前面帮帮忙去多好。” 季山泉回头看了那妇人一眼,面相刁钻,嘴唇薄,颧骨高,便说道:“又没人出钱请我们帮忙,想帮忙你去呗。” 妇人瞪着季山泉说道:“你这后生怎么这般说话?修道之人不是应该多管闲事吗?再说我也没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 季山泉冷笑一声,说道:“那叫慈悲济事。你是没跟我说话,但这位道长跟我是一道的,你这叫慷他人之慨,小人行径。” “哎你怎么骂人呐?”妇人指着季山泉骂道:“你个小白脸儿,一看你就没长好心眼儿。” 然后又指着云凤说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这么个……” 云凤抬手就要扇她嘴巴,被季山泉抱住,说道:“别理她,用不了三天,她就有血光之灾。” 也不知季山泉这句话吓着了妇人,还是云凤一脸的煞气吓着了妇人,妇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躲到别人后面去了。 忘尘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跟一个妇人争竞什么?” 季山泉看了他一眼,答道:“这种人最可憎,你要是不搭理她,她能一直在你旁边说三道四,而且还得趾高气扬地编排你。这种人上辈子大多是告过密的人,这辈子托生了碎嘴子,找着挨大嘴巴。” 忘尘子呵呵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棺材抬来了,你要干什么,赶紧着吧。” 季山泉从怀里掏出玉佩,默念法咒,残魂飘了出来,先往云凤胸前撞了一下,云凤微一蹙眉,挥了下手。随后残魂突然向尸首飞了过去,钻进了尸首的鼻孔里。 尸首猛然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啊……” “妈呀!诈尸了!” 人群一片混乱,摇铃的道士一跤摔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尸首,浑身抖得筛糠一般,倒是没断了摇铃。 云凤咬着舌尖忍着笑,以往见到起尸就是惊心动魄,可如今看到起尸,心里竟然觉得极为有趣儿。 孝子贤孙与抬棺的八仙都跪伏在地上,孝子贤孙是不能跑,抬棺八仙是不敢跑,行里的规矩,接了活儿没入土,便不算完。本来这一次就不顺,如今又诈了尸,这要是跑了,指不定就得被鬼缠上,死了是小事,祸害了家里老小可是大事! ‘嘭’的一声,棺材店来送棺材的伙计,离着老远看到尸首坐起来,前面的人扔了杆子掉头就跑,后面的人直接被杆子压倒,刚骂了句娘,听到说诈尸,也顾不得腿疼屁股疼,爬起来跟着就跑了。 倒是先前回去报信儿的小伙计没跑,哆嗦着两腿,扶着抬棺材的杆子站在那儿,脚边土洇了水,看来是吓尿了。 “爹呀!”一声清亮的哭喊,季山泉看到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长圆脸,浓眉大眼,鼻直口正,身材健硕,像个练家子。 那人冲着尸首磕了个头,哭道:“爹呀!你安心的去吧!儿子玉同,一定守好家业,年年拜祭你老,绝不会让你老在下面受委屈的!” 他这一哭,其他的孝子贤孙也跟着哭起来。 抬棺八仙中有一人膝行两步,叩头伏首道:“刘老太爷,大事小事,阴事阳事,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送你老上路也是为了积阴德,求你老行个方便吧!” 天空中响起一身闷雷,一会儿工夫,雨落了下来。 季山泉手掐法诀,默念法咒,将那缕残魂拘了出来,重新收入玉佩中。 尸首直挺挺地倒下,眼睛也随之闭上了。 摇铃的道士,直到此时才缓过劲儿来,哆嗦着爬起来,清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说道:“诸位莫怕,方才是刘老太爷回魂,最后看一眼孝子贤孙。现在刘老太爷已经走了,八仙听令,速将刘老太爷移棺,早早落葬。” 云凤嘴角带笑地轻声问道:“忘尘子,你以前也这样吗?” 忘尘子呵呵一笑,答道:“我虽然道法不精,倒还不至于如此不堪。” 看着众人一通忙活,换了棺材,雨也大了起来。 季山泉看着云凤问道:“要不要回去?” 云凤兴致勃勃地说道:“不,我还要跟着看热闹儿,看看还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一回倒没再出什么事,消停的到了坟地,下了葬。 雨很大,都有些打眼,纸钱香烛是点不着了,孝子贤孙只能在坟前磕头,一个个弄得好似泥猴儿一样。 云凤初时还用手帕擦脸上的雨水,后来干脆用手抹抹眼睛就算了。 一众人磕完了头,一人站起来指着诈尸时说话的刘玉同斥道:“老三!你说,当着爹的面儿说,是不是你把爹害死了?” 刘玉同站了起来,看着他说道:“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大哥嚷道:“要不是你把咱爹给害死了,凭啥家业传给你?打小就你不听话,就你爱惹事儿,我不信爹会把这么大的家业留给你,你要是没害死咱爹,那咱爹为啥死不瞑目?” 刘玉同突然一拳将他大哥打倒在地,他大哥叫嚷着要爬起来,刘玉同上去一脚又踢在他大哥的肚子上。 他大哥惨叫一声,翻了两个滚儿,一名妇人冲上去抱住他大哥,指着刘玉同斥道:“老三!你别猖狂!虽然家业是你的,可玉明毕竟是你大哥,爹不在了,长兄如父。这样打你大哥,你这是忤逆,我去衙门告你!” “哼!去告吧。爹在世时就已经呈状于官府,将你们都逐出家门了!”刘玉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你!”妇人被噎得面色发红,只能恨恨地捶着刘玉明哭道:“人家都不认咱们,你说你何苦要来呀!” 季山泉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刘玉同,此人出手迅捷狠辣,气势上根本不像弟弟对哥哥,反倒像是长辈教训晚辈。这种气势是装不出来的,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