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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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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村子里吃大食堂,当时我还不到9岁。村子里因为盖大食堂,需要木料,拆了我们家土改时分的那三间房子,不过另给我们找了两间住房。房的位置就是我们东邻,一墙之隔,院墙一拆,就是一个院了。但两院之间有一米上下的落差,我们的院子高,那个院子低,所以,我们没有拆墙,只开了一个门。那两间房子很高大,只是因为多年无人居住,失修,墙体已经裂缝了,墙缝里雨滴雪花都能吹得进来,其实是危房。那年代就是那样,让怎么办就得怎么办,个人是没有条件可讲的。

可自从住进了这两间房子,半夜里,我就经常听到母亲坐起来骂街,甚至还说,欺负我们娘们孩子干吗屋里没有别人啊,母亲是在骂谁呢?我有些奇怪,问她,她只说没事,快睡觉吧,后来习以为常了,母亲再骂,我就当没听见,也不再问了。母亲还有大声说梦话的毛病,那梦话听起来是很吓人的,例如:打!打!快跑!快跑!有时候还叫着我的名字。所以总能把我吵醒,每当这时,我就把母亲推醒,让她翻个身,或者抽袋烟再睡下,梦话就不再说了。也许母亲的骂,就是叫这些噩梦搅扰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两间房子,母亲是不愿意住的,原因不是因为危房,而是农村所说得“凶宅”。这房子的原主人在我出生前,夫妇双双就去世了,只有三十多岁,那叫少亡,而且一个是服毒死的,一个是上吊死的,都是非正常死亡,所以房子一直没人住,可这些母亲都知道。显然,她的骂声,是来源于噩梦,而噩梦,又是来源于“凶宅”。只是她从没跟我说过。

那时候农村还没电,当然没有电视可看,平时也没有其他的文化活动。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屋子里热,就都拿把蒲扇,到外面空场儿乘凉,一边乘凉还一边讲故事,大多是鬼故事。有些鬼故事让人毛骨悚然,可大家都爱听,我也是,只是听得多了,心里就有了“鬼”,渐渐地就怕鬼了。

在人们的交谈中,我就知道了我住的房子里发生过的事情,再想想母亲半夜骂街、说梦话,忽然就觉得这房里真的是“凶宅”肯定有“鬼”,母亲可能就是看见了“鬼”才骂街的,她一定是想把“鬼”骂走。还有她做梦喊的那些话,也可能是梦到了鬼。这些连到一块儿,我开始胆怯了。另外,那时候大炼钢铁,几个村子的人都集中一个村子里,还要挑灯夜战,母亲当然也要参加那史无前例的行动,经常几天都不能回家,家里就剩我一个,一回家我就胆战心惊,一黑天,不是胆战心惊,而是心惊rou跳了。睡觉,我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蒙得满头大汗也不敢露出来。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那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到家里,伸手用钥匙开了门。突然,恐怖的一幕出现了!我看到了“鬼”,如影子,一晃就从外间窜进了里屋我的头发一下子就炸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出了那个院子的。来到外院,我坐在了一根木头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恐惧!恐惧!!恐惧!!!

一会儿,爷爷出屋,她看到了我,可能是我的神色告诉了他。爷爷当时问了我什么话,我没有印象,但肯定问了,可我没作答。爷爷似乎没有再问,就去了我那个院子奶奶也出来了,也问我,我还是没有作答。这时爷爷转回来了,他是给我去锁门了。这个时候我似乎清醒了一些,才听爷爷对我说:“别过去了”奶奶就把我拉起来进了屋子,那晚,我是在奶奶的屋里睡的。

爷爷奶奶也相信那是“凶宅”,还相信10岁前的孩子是能够看见“鬼”的,那年我8岁多。

第二天怎么办?母亲也不在家,尽管还是很害怕,可想想那是我的家呀,不能不过去呀,我就硬着头皮过去了。战战兢兢地用钥匙开了锁,我睁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喘,紧盯着屋里。门一点点推开了,可我什么也没看到,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进了屋,看了看,还都是原来的样子。因为我是傍晚看见的“鬼”,讲故事的也都说,鬼就是到天黑了才出来,白天是不出来的,他们最怕就阳光。所以,尽管我没看到,可屋里的“鬼”并未在我心里抹掉。

下午放学后,又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开门,啊!又看到了,我的头皮又炸了起来,可比起头天来好多了,这次我没跑,壮着胆子盯着屋里,什么也没有啊?我的脑子里转了个弯儿,把门关上又开了,啊!又看到了,又连着开关了几次,都看到了。总之,我只要一开门,就能看到。我终于喘了一口大气,觉得不可能是鬼,鬼不会老出来,不过我额头上早已布瞒了冷汗。

到底怎么回事?我想了想,回身看了看。我那个院子里有一株大枣树,长得很高,枝繁叶茂,夕阳虽然照不到我们的房子了,但能照到枣树上,树叶是反光的,又反照到我的身上,我的影子又反照到门上,而门上的亮光,又把我的影子反照进屋里,所以,门一开,我的影子就在屋里飞跑。这就是我看到的“鬼”。

其实,过去这个影子也有,但我脑子里没鬼,所以也就没看到过“鬼”。

1971年我22岁,那时候我在公社广播站工作,经常要到各村子里维修广播器材。一次我给一个村子里修理扩音器,直到夜里九点多才修好。可这个时候,西北方向电闪不断,黑云也压了过来,随后很可能就是一场暴雨。那时候农村都是土路,我怕雨后路难走,就急着往公社里赶。路不远,只有三里多,路又熟,按我的骑车速度最多15分钟。当时是7月下旬,路两侧的玉米都一米多高了,被雨前的阵风刮的沙沙作响。我正在急行之中,突然,一道闪电,我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这可不是闪电把我吓得,也不是遇到了沟坎,是我看到,在我前面,十来米远的路中央,有一张惨白的脸!我的头皮一炸,急忙跳下车。闪电过后,一片墨黑,什么都看不到,我就大声问:“谁呀?”没有听到回答。我又问了一声,还没有听到回答。我有些狐疑,是我看晃了眼吗?我刚这么一想,又一道闪电。啊!不是晃眼,我又看到了那张惨白的脸,还有一头蓬乱的头发,样子像个女的,就站在我的前面!

我本来不相信世上有鬼,可雷电交加,暴雨将至的黑夜里,谁家的女人会跑到这地方来呀!只有神鬼才不避风雨呀。我心中无鬼的堤坝似乎一下子就坍塌了,我不能不想到了“鬼”,原因是此刻我的心里正想着一个故人,一个亡灵。

这个故人是我的同学,她叫俊娥,和我同岁。生前俊娥对我很有好感,也可以说喜欢我。上中学时,她还送过我几枚纪念章和一本**诗词注解,这都是她最心爱的东西。离开学校后,我到了公社广播站工作,她回了自己村子。我们虽然分开了,可她还常借开会的机会来看我,我心里明白。说真的,我也喜欢她。可是那个年代,青年人都不把男女之爱放在最崇高的位置上,虽然是相爱之人,也羞于把“我爱你”这三个字说出口。尤其是在落后的农村,更是如此,我和俊娥也没例外,谁对谁都没有说过。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一点不错,不幸降临到俊娥的身上,她得了白血病。我知道她生病后,看过她两次,给她带去了些许高兴。只是那又缺医又少药又没钱的年代,很快就夺去了她的生命,至今她走了有快一年了。俊娥是还没出嫁的女儿,按我们当地的风俗,不能进自家祖坟地,只能做孤坟葬在一边,待日后说家阴亲再迁走。

俊娥的坟就在这条路旁边的田里,离路不过几十米,所以每次路过时,我就会想起她,还会对着那座孤单单的坟头看上几看,其实我很怀念她。这次虽然是黑夜,虽然看不见那座孤坟,可也没例外,我的心里也想起她。而在这样的时刻,这个地点,我突然看到了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又是在电闪雷鸣之中,我就想到了俊娥,我能不惊骇吗!

我哪里还顾得许多,调转自行车,回头狂逃。大约跑了百米,我慢慢停下了。因为我从惊骇中又忽然想到,世上是没有鬼的,一定是人。可我又想,谁家的女人会在这样的黑夜里出来呢?要么是个小偷?也不对。因为小偷见到人是会逃跑的,再说这个季节地里也没可偷的东西。我想不出她是人的理由来,只能是鬼。如果是鬼,不会是别人,肯定是俊娥,她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忽然又想,俊娥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她的鬼魂出现在此地此刻,无非是要见见我,绝不是为吓我害我而来。我忽然觉得,我若这样的逃跑了,她肯定会伤心。这样一想,我就感到有些惭愧,也觉得有话要对她说。终于我壮了壮胆子,回头向着着她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了,她在电闪中时隐时现,不知怎的,刚刚消失掉的惊骇又回来了,我的心脏怦怦狂跳,似乎就要从胸腔里撞出来。只有十几步了,我紧张地更不行。为给自己提气壮胆,我就把随身携带的铁扳手紧紧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就在我离她两步之远的时候,一道长长的闪电,让我看清了她那张脸!

我的天啊!她不是俊娥,更不是女鬼,她是临村的那个疯女人,我认识。她那蓬乱的头发是被风吹的,她那苍白的脸是被闪电照的。我呼出了一口大气,更有些气急地嚷道:“你把我吓死了!你跑这儿来干吗呀?”那疯女人还是无动于衷,她根本没有理智。

电闪更亮了,雷声更响了,风也更紧了,大雨顷刻就会来到。这儿离她住的村子要有4里多路,我想根本来不及把她送到家,大雨就会降临。那时候又没有手机,百姓家里也没有电话,我也没办法通知她的家人,只能先把她带回公社。我收起扳手,推上车,连哄带吓带拉地带着她朝公社急走。可我们才走到村口,雨就下来了,只好就近躲进了一户人家。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如倾如注,一夜暴雨,下了个沟满壕平,早上蛙声一片。

这个女“鬼”呀,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至今想想,还如昨夜。

余光看鬼是不需要法术加持,或者练出天眼的,很多没有道行的人都是这样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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