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小茹的,她约我下班见面。原来,上期杂志有一篇我写的报道白血病小女孩的文章,小茹看了很感动,想给她捐钱。我也很感动——不是因为小茹的行为,而是因为——我的文章终于有人欣赏了。 “你打算捐多少?”我问 “六万,我想当面把钱交到她父母那里,通过你们杂志社,我不放心。”她笑笑说:“明天下班后你陪我去吧。” “六万元?”我说:“不是小数目,你不是大款也不是贪官,不用一下拿这么多,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小茹淡淡一笑说:“这些钱本来是举办婚礼用的,但是现在……用不着了……”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接着说:“让它们有一个更好的用途,我会好受些,如果刘栋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小茹安静地望着窗外,余晖映在她的眼中,亮晶晶的,为的脸蒙上一层柔和光,我突然发现,原来小茹很美。 “这样多好。”我说。 转眼到了春节,我回家过年,去年,是玲子和我一起回去的,今年,是我一个人。 年三十的晚上,我偷了老爸一瓶五粮液,瞒着父母揣着一饭盒饺子,和几摞冥币,趁大家不注意溜出家门,来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十字路口。 我父母是老共产党员,一不拜神二不祭鬼,我对此更一窍不通,拿着东西来到十字路口却不知该怎么办,还好那边已经有不少人在烧纸,我也学着别人的样儿,给刘栋烧起纸来。旁边有户人家祭奠完毕,正收拾着,一个大妈走过来,问:“小伙子,你这是给谁烧纸啊?” “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我说 她说:“你应该先划一个圈,在圈里面烧纸,一边烧一边说,我给你送钱来了,要叨叨着,像你这样,钱都让孤魂野鬼拿走了。” 我连忙谢过,用五粮液划了一个小圈,周围顿时酒香四溢,以至于周围烧纸的人都向我这里张望,看来不用我叨念,刘栋闻着酒味就来了。我把剩余的冥币点燃,喃喃自语道说道: “刘栋,姜大为给你送钱来了。唉,没经验,大头都送给其他的鬼了,就剩下这么多,你凑合着花吧。不过你也不是个看重钱财的人,就算给你很多钱,你也一定分散哪些不如你的人啦,错了错了,是不如你的鬼啦。 钱虽然没有了,但好的东西可给你留着呢,看看,五粮液,绝对真东西,我姐夫孝敬老丈人的,快来尝尝……还有我妈包的饺子,猪rou白菜的,味道可好啦——咳,好吃你就多吃点。” 我把饺子统统倒进火堆里,又把剩余的酒也倒进去,火堆腾起一股蓝色的火苗,直窜得老高,纸灰打着旋飘扬起来。 “收到了,收到了”那个大妈对我说。 “收到了!”我笑着点点头,眼睛有些湿润。 刘栋,礼轻情意重,大过年的,不知你在地下怎么样,兄弟一点心意,收到了就托个梦,想着你呢! 晚上,刘栋果然来了,虽然还是那身衣服,但整个人儿却显得非常精神,看得出,心情非常好。他说:“你的东西我都收到了,你我的关系,就不说谢了,还有几个兄弟也拿到了你寄的钱,让我代他们谢谢你!不过我也说了,肯定是你弄错了,误打误撞做的好事。” 我说:“我总是一不心就做了好事。既然你下面的兄弟真可以收到,我每年都给他们烧些钱,又不是什么难事。” 刘栋高兴道:“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了,这是积德呢!我不能久留,正月是一年中阳气最重的时候,我冒险见你一面,拜个年,等出了正月,我再找你。” 我遗憾道:“那你可吃不到好东西了。” 刘栋说:“饿不着,等过了节,你请我大喝一顿好了。” 我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传来鞭炮声,刘栋脸色一变,慌忙说:“我得走了,被鞭炮炸着,就魂飞魄散了。”他的话音刚落,忽然炮声大作,我一惊,突地睁开眼,窗外黑乎乎地一片,不知道谁在楼下放炮,震得小区里的车接二连三地叫起来,我一看表,才凌晨四点。被鞭炮这么一吵,我清醒了不少,又担心刘栋的安全,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小茹从澳大利亚回来的时候,我和李响去机场接她。春节前,小茹去澳大利亚探亲,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就在她拖着行李走出来的那一刻,我心中腾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对自己说:出事了,姜大为,你可能爱上她了。 这真是难以启齿,叫我如何面对刘栋?当初他想把我和小茹撮合在一起,我坚决不同意,话都说死了,可是现在自己又……唉,自己打自己嘴巴啊,再说,还不知道小茹怎么看我,也许我只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再次看见刘栋,我总觉得心中有鬼,刘栋好像也察觉我有心事,我只好支吾道:“过了年,我又痴长一岁,三十的人了,还是一事无成,难怪老婆也跑掉,真没劲儿!” 刘栋笑道:“你有时候挺想得开,有时候还真钻牛角尖,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跑不掉,何必这么计较?再说玲子也不是你法律意义上的老婆,人家有来去的自由。”我心念一动,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普济寺的那个疯和尚,他好像也说过什么“走该走的路”之类的,这一定是个得道高僧,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于是周末,我一大早就跑到普济寺,希望能见到这个高僧,让他帮我解解心中的困惑。可是转悠了大半天,也没看见他,我又饿又乏,正好看见一个和尚走过,便拦住打听,谁知这个和尚听了后,立刻很警惕地问我:“他不是我们寺的人,你找他干什么?” 我撒了个谎:“上次来烧香,看见这个僧人,疯疯癫癫的,还跟说过话,这次来没有看见,挺好奇,随便问问。” “哦——”和尚舒了口气,不屑道:“那个和尚呀,不知道哪天突然来到我们寺庙,说要在这里等个人,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大寺,和许多名寺都有往来,僧人之间互相学习都很正常,不过那个和尚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从来不上课,也不参禅,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主持还说他是什么得道之人,我看呀,根本是来骗吃骗喝的!反正不到吃饭的时候见不到他,一到吃饭的时候,他比谁都准时!” 看来,我若想见他,只好等到开饭时候了。 和尚和我闲谈一番便走了,我又来来回回找了一番,还是不见那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的踪影。我一早来,水米未进,偏着寺庙里根本没有卖吃的地方,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看见香烛都恨不得咬一口,或许这就是考验吧,想我一事无成,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没有恒心和耐心么?这样想着,我便找了个视野比较好的地方坐下,静静地想着这些年的得失,消磨着时光,渐渐的也不觉得恐怖了。 我正想得出神,冷不丁一个人影跳出来,喊道:“大喜了,大喜了!”我吓一跳,定睛一看,不觉喜出望外,原来正是我苦苦寻觅的疯僧! 我高兴得一把拉住他说:“师傅,我一直在找你,我……” 谁知,他把脸一沉,拨开我的手,生气地说:“找我干什么,为什么不看书!” 看书?我丈二和尚摸不请头脑。 见我困惑不已,他更生气,伸手向我头上拍去,边打边骂道:“看书,看书,悟空为什么取经,快去看书!” 噢,原来是《西游记》啊,我早忘了。就在我楞神的时候,头上就已经挨了他几巴掌,这疯僧,看上去病病歪歪,劲儿还不小,我负痛左躲闪,他便追着打我,根本不给我说话机会,最后我只好在旁人嘲笑和不解的眼神中狼狈地逃出山门。 我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哪有闲心研究孙悟空为什么取经这么“深刻”的问题?我问刘栋,刘栋说,这就是统治阶级的软刀子,以让孙悟空保护唐僧取经的条件换取自由,实际就是打磨孙悟空的棱角,什么时候搞得老孙没性格了,什么时候就是功德圆满。我听了很伤感,莫不是疯和尚在暗示我放弃理想,放弃个性,随波逐流,才能走出困境吗? 我又去问李响,孙悟空为什么取经?李响看我半天说:“姜大为,你上层次了啊,几天不见我都不懂你说什么!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周末我们爬山去吧!” “茹去吗?”我问。 李响看着我,忽然一笑道:“小茹不去你还不去了?”我故作镇静道:“我随便问问,你看你都想些什么,搞不懂!”李响慢悠悠地说道:“是我不懂还是你装糊涂?” 这个女孩子,哪都好,就是太咄咄逼人,老喜欢和我斗嘴,女人,还是傻点好,太聪明就不可爱了。 周末去爬山,除了小茹、李响、我,还有两个男子,李响告诉我,他们都是刘栋生前好友,一个是大刘,一个是老魏,和小茹也熟识。但我看他们见到小茹时好像都有些不太自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刘栋的死和他们有很大关系。 那天,刘栋和他们吃饭,那个老魏,魏天成的刚从国外回来,好朋友很长时没见,自然多喝几杯,回到家,就觉得胸闷,那会儿刘栋的父母刚好在他身边,准备参加儿子的婚礼,刘栋身体一向很好,也没有心脏病史,他妈还以为是忙婚礼累的,就让他躺会儿,正巧小茹来电话,刘栋mama去接电话,他爸在看电视,谁也没注意他,等接完电话,刘栋就不行了,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最后一面没有见到,小茹十分耿耿于怀,虽然没有和老魏他们大吵大闹,但那怨毒的眼神,让他们坐立不安,他们宁可小茹痛骂甚至打他们一顿,可是小茹冷若冰霜,失去朋友的痛苦和自责也折磨着魏天成他们,让他们也不敢不愿面对小茹了。 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小茹也慢慢走出了阴影,再见到他们,居然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吃饭的时候,还给我们倒茶,有冰释前嫌的意思。想必她也明白了,很多事,命里注定,怨不得,。看来,李响是精心排的这次爬山活动,我不禁对这个总是和我斗嘴的女孩子刮目相看。 刘栋的朋友也和刘栋一样豪爽热情,我们一路谈得十分投机,魏天成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事业做大了,触角想伸到传媒业,最近搞了刊号做杂志,但苦于定位不准,销量很不理想,我给他讲了自己的想法,他还挺认可,我们俩谈得热乎,结果没机会和两个美女搭话,便宜了大刘那小子。 登山回来,我意犹未尽,忍不住给小茹打了个电话,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钟头,手机打得跟我的心一样火热。刚挂上电话,李响的电话就进来了,她高声道:“你在跟谁打电话呢,这么长时间,脸不红心不跳啊?和小茹吧?” 我支吾道:“打电话你也管,什么事?” 李响嗔怒道:“没事还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哎,明天我们去看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吧!” 我哀道:“大姐,今天爬了一天山,我的腿都要断了,你不累啊?” 李响真不高兴了,气呼呼地说:“我一约你就推三推四,小茹一约就屁颠屁颠地来了,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她争执,遂从命。 第二天,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看电影,最后我送她回家,到了楼下,李响说:“我上去了。”我说:“好。” 可是她并没有真走,而是看着我说:“你不就想再说些什么了?” 我想了想说:“晚安。” 她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扭过头不看我,说:“这就是你想说的?”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爱上她了,对不对?”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我不喜欢和别人谈这个问题,于是冷冷地回答:“我爱上谁,和你没关系吧。” “你一定爱上她了。”李响还是不放过我。 我看着她轻轻一笑说:“这也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男子汉的大丈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什能说不能说!”李响生气道。 我不说话,转身就走。 李响在我背后大声说:“她心里只有刘栋,你追不到的!” 我停下来,转过身,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李响哭了,她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非要我明说吗?” 那一刻,我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是说什么呢? 我还回过头,走了。 李响,你是个好女孩,我也喜欢你,可是喜欢不是爱。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李响要去了另一个城市了,谁也留不住。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失落。临走的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李响说了许多伤感的话,我明白,那都是冲着我来的。我一定令她十分伤心,否则她何以离开得如此决绝?只是我也没办法,我不想骗她也不想骗自己,人世总这么无常。。 送走了李响,我和小茹都有些伤感。 小茹叹息道:“李响一走,朋友又少了一个。” 我说:“怎么能这样讲呢?你们还可以经常联系。” “不一样的,”小茹说:“她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你看临走那完她说的那些话,什么伤心的城市,什么永远的记忆,只是具体原因她怎么也不肯跟我讲。”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你不能勉强她。”我笑笑说。 “你也有不能说的秘密?”小茹跟我开玩笑。 我转过头,看着她笑眯眯地说:“每个人都有,你也有。” 小茹愣了一下,忙转换话题道:“姜大为,你这个人,哪都好,就是不会让着女士点,说起话来咄咄逼人,怪不得……”她忽然打住,大概发觉要揭我“伤疤”了,十分不好意思。 “怪不得我找不到老婆,对不对?”我哈哈大笑:“大丈夫何患无妻?说不定就有人喜欢我这种性格!”我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茹脸一红,含糊道:“嗯……挺好……你能这么想” “你又是怎么想?”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我也想知道她对我的看法。 没想到我的话让小茹十分慌乱,“想什么?我不明白。”她转过头说。 我说:“你这样聪明,也非要我明说吗?” 小茹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我结过婚。” 我说:“幸亏是‘结过’不是‘结了’。” 小茹说:“大为,我在说正经的,不和你开玩笑。” 我也正色道:“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些了,再见!”说罢,小茹匆匆地走了。 那一刻,我是真的失落了。 几天后我和魏天成约好在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酒吧见面,进门时,迎面过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竟然是玲子,另一个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玲子和我分手后,就再没联系,我们甚至连面也没见过,虽然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我曾想缘分是多么脆弱的东西,一但断了,就再也接不起来,可是在我几乎忘了她的时候,居然在这里意外相见。她出门,我进门,仿佛约好了一般,不早不晚,躲也躲不掉。看见我,玲子一怔,低下了头。就在这时候,酒店的自动门转起来,我们随着门的速度不由自主地移动着,擦肩而过,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陌路。 最近,我有一些困惑,魏天成想让我帮他做杂志——总经理。我犹豫不,本来,这是好事,可我这些年一直做编辑,和文字打交道,现在突然让我做老板管理一个杂志,我还真有些打怵,况且,况且我一向看不起生意人,冷不丁自己也要做生意人,心理关很难过。可是这又的确是个好机会,我都三十岁了,总不能一辈子做小编,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现在不搏,还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我想跟刘栋说说,可是又不敢见他。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原来,真实的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有鬼。 我想找个人商量,但我不能跟小茹说,即使不爱她,一个男人也不会把这种事和女人说;我那帮狐朋狗友?他们吃喝玩乐还行,正经主意出不了,我算是看透了;至于父母,我从不跟他们说工作上的事,他们帮不上忙,何必为此伤心?犹豫半天,我到底去找刘栋了。 刘栋听了我困惑,说:“舍得,舍得,不舍不得,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我觉得你现在困惑,是没有想清楚究竟想要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别人怎么帮你?”见我沉吟不语,他又说:“我没有生活在你的环境中,也无法帮你决定去还是不去,但你在做决定之前,总要想清楚几个问题:你想要什么;你怕什么又舍不得什么;怕的东西能不能克服,舍不得的又能不能再次拥有?” 第二天,我告诉刘栋,我觉得到魏天成那里闯一闯,我说:“我反复想了很多,感觉实在不能忍受在那个老女人手下写些无关痛痒的文字的生活,虽然这种生活也是有保障的,但是我才三十岁,不想这么快就养老。我一直梦想有自己的杂志社,现在有这个机会,我给自己三年时间,如果不行,还来得及从头开始。” 刘栋笑了,他说:“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好了。我们总希望关键时候别人帮自己,其实起决定用的,只有自己。再说,你因为我认识了老魏,这恐怕是上天注定的。” “上天注定的就一定要顺从吗?没听毛爷爷说,与天斗,其乐无穷?”我心情大好,开起玩笑。 刘栋模仿《大话西游》的台词也开玩笑道:“上天注定的,还不够你臭屁啊?” 我心中一动,感慨道:“看来都是上天注定的啊!”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你看我,既然知道自己是一个鬼了,那就安下心好好做鬼,说不定来生还有个好去处。” “对,说不定将来托生到帝王之家。” “阿弥陀佛!”刘栋连忙双手合十道:“如果真修的福气,下辈子千万不要让我再做人,就做块石头吧!我所来兮青埂峰下,我所往兮大荒山上。” “无才去补天,想学贾宝玉啊?不能济世就避世?” “不,我要做就做一块最普通的石头扔进石头堆了再也找不到的那种。才不当什么宝玉,让那些假名士真庸俗们把玩,想想都恶心!” “好呀,无为才是有为,老话说得好,无欲则刚。你可以永恒了。” “对了。到时候你们都成灰了,我还在,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 也许这一切真是上天注定。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很忙碌,因为我接手魏天成的杂志社,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杂志,虽然起早贪黑,但不再看那贼婆娘的颜色,整个人却容光焕发。 我的快乐忽略了一个人,就是刘栋,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不是忘了,而是顾不上。这天晚上,我应酬回来,冷不丁发现刘栋做在沙发上 “哎哟刘栋,你怎么来了,每次都不打招呼,吓我一跳!”我开玩笑道。 “一个鬼,怎么打招呼?”刘栋冷冷地回答。 虽然我和刘栋都不避讳“鬼”这个字,但今天从他嘴里冒出来,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看他,一脸怒容,显然不高兴。 我说:“你怎么了?” 他冷笑道:“我怎么了,我倒要问问你们怎么了?” “我们?谁们?”我不解。 “姜大为,你少装糊涂,你和小茹到底怎么了!”刘栋大声说道。 我心一沉,他到底知道了,可是他迟早会知道的。 我有些心虚道:“你想知道什么?” 刘栋气愤地说:“你爱上她了是不是!” 我想了想,把心一横,长出口气说:“是的。” 刘栋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回答得如此干脆,接着便厉声道“你居然这么大言不惭,一口就答应了。她,她可是我老婆啊!” 我想说:可她早就不是了。但我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刘栋十分生气,来回走动着,大声说:“没错,我是曾经撮合过你们,但你一口拒绝,说得那么义正言辞,我当你是个君子,所以放心地让你照顾小茹,可是你,你们背着我都干些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背叛了我!” 什么叫背叛?刘栋竟然用这么尖刻的词,我忍不住血往上涌,强压怒火道:“不错,我是爱上了小茹,我也的确不知怎么给你讲,但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虽然不是你嘴里的君子,但也是个男人,不会背着人做恶心的事!” “我拿你当兄弟啊,”刘栋痛苦地说:“一个是我最信任的人,一个是我最爱的,你们俩个却……”他顿了顿,说:“若不是今天小茹对着我的照片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我不知要被你们骗多久?我真是傻!” “我不明白什么心里话?”我也没好气。 刘栋嘲讽道:“别装了,难道还要我亲口告诉你她说她爱上你吗?” “什么?”我心里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但面对刘栋现在样子,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便实话实相告:“我并不知道她爱我。” “装得太像了!”刘栋冷嘲热讽道。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我说:“就算我们真相爱,你也不能这样指责我们。” “那么让我祝福了?我没那么大度!”刘栋气呼呼地说。 “既然这样,好,”我也很不高兴:“不管小茹心里怎么想,她都没有对我说过,那就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了,你想让我怎么做?我都可以答应。” “我能让你怎么做?我只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有什么权利去要求你们‘人’!”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愧疚与委屈让我心情复杂,于是默默地抽起了烟。 刘栋伸过手,说:“给我一根。” 他从不抽烟,但我还是给他点燃了一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这么多灯,却没有一盏灯下有我的影子。”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是难堪的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说:“今天阴司来人了,有三个投胎的名额,没有我。”刘栋淡淡地说。窗外的灯穿透他的身体,他立在窗前,如烟雾般飘缈。 我也觉得十分伤感,安慰道:“不要紧,机会还会有的。”可是这安慰却如此无力。 刘栋苦笑道:“机会是有,谁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孤魂野鬼,说不定哪天就魂飞魄散了,谁知道能不能等到啊!我自觉不是个坏人,可是老天却让我如此短命;了鬼,我也从不害人,安安分分,可是却轮不到我,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刘栋,你相信命运吗?”我说:“命是天注定,比如投胎的机会,比如发达的机会,可是运却要靠自己挣。老天给你个什么命,咱们没法选择,可是面对同一个命,不同的态度和方法却有不同运势。比如我遇见魏天成,你说是老天爷给我这个机会,可是将来的运势怎么样却要看我今天的态度,那是要自己挣了。我虽然不了解你们的生活,但既然有盼头,为什么不积极争取,做鬼也不能做丧气鬼啊!” 他看着我说:“很久没见,你成熟了。” 我也苦笑道:“岁月催人老啊!” “我就不会老。”刘栋伤感道。 “你肯定会老”我说:“你会从一个新生的婴儿开始,再慢慢变老。你还会有许多选择,然后用你积极潇洒的态度生活,不会像我,走过许多弯路才明白。” “朝闻道,夕死可矣。没有这些弯路,你也不会明白,这也是你命中注定的磨砺。小茹果然没看错你!” “你说得很对。这一次你没有得到投胎的机会,未尝不是好事,你可以懂得珍惜了,做人就不会浪费生命。”我忽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刚才……刚才你说,小茹对我也……也……”我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是的。”刘栋点点头。 我长出一口气连声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你可以放心了。”刘栋说。 我想了想说:“你也放心吧。” 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我们相视一笑。 我们相识这么久,这一刻才忽然觉得心意相通。 刘栋二周年祭,我们为他扫墓,回来的时候,小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说:“我有点困,快到家的时候叫我。”说完就靠在座椅上闭上眼。我将车里的音乐关掉,不一会儿,就听见小茹均匀的呼吸。 我安静地开着车,遇到红灯,一踩刹车,小茹忽然醒来,我说:“还没到家呢,这么快就睡醒了。” 小茹没有回答我,她直愣愣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看了她一眼,觉得脸色不对,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晕车了?” “没有,没有,一个梦而已。”小茹似乎不想说话。 她不说,我也没好意思问。 只从那天之后,小茹对我的态度改变恨大,我们的关系有了明显进展,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小茹那天梦到刘栋了。刘栋在梦里告诉小茹,要她珍惜身边的人,那是唯一可以照顾她一生的人,刘栋说的小茹身边的人,就是我。小茹说,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终于下定决心接受我对她的感情,可是,知道这一切时,我已经无处言谢了。 魏天成器重我,我不敢辜负他,也十分努力,公司很快有了起色,一切仿佛都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有一天,刘栋突然来找我。 那天,我刚进办公室忙碌,刘栋就出现了,由于是白天,他只好小心地站在房角的阴影中,但依然掩饰不住兴奋地对我说:“大为,大为,我可以投胎了! 我也十分高兴,但因为是白天,他不能久留,匆匆说完就走了。晚上,我推掉所有应酬,准备了好酒好菜给刘栋庆贺。 刘栋显然很兴奋,一杯接一杯地喝,边喝边说:“要说命还真有命,当时选中了三个,没想到临近投胎的日子,其中一个犯了错,取消了资格,结果——就轮到我了,你说是不是我命里注定的!” 我说:“怎么投胎不是选上就可以了吗?还要考核?” “当然了!”刘栋说:“选中了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如果这期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律取消资格,可比你们入党难多了。” “我们党员怎么了,那也是经过千锤百炼,一般糖衣炮弹腐蚀不了地。”我知道他又拿我的党员身份开玩笑了:“那个人做什么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偷吃了给别人的祭品什么的。”刘栋说。 “那算么!我给政府部门送礼,一个人就得好几千,这还是把门的,你们也太小题大作了。” “阴间可比阳间严多了,绝没有请客送礼的事,那些贪污受贿的人别看他们今天很风光,来世都要变作家畜,供人宰割,今世他们宰别人,来世就要别人宰他们,公平得很,也实现了他们作为公仆真正意义。” “额地神哪!”我说道:“我也收过别人的东西,来世不知道要我变什么?” “哈哈,害怕了吧?那就多做善事,补偿一下。小老百姓这种礼尚往来不要紧,关键是莫贪求。对了,别忘了每年给给我那些兄弟们烧点钱,你答应过我的。” “行了行了,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我答应的事哪次没做到?” 听我这么说,他忍不住捶我一拳,冷嗖嗖的。我立刻打还,可是却扑了空,闪了我自己。 我说:“快说说什么时候投胎,投到谁家?到时候我也好给你压岁钱。唉呀,你说到时候你得喊我叔叔还是大爷?” “把你美的!”刘栋说:“说不定将来你女儿还得给我做媳妇呢!” “那你就得喊我丈人了!”我得意道。 “好啊,你占我便宜!”刘栋故做生气道:“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觉得我这个鬼好欺负呢!付你身上抢银行去!” 我连忙告饶道:“别别别,我怕了我错了,行不行?你到底什么时候投胎,投到哪里去?” “不知道。”刘栋说:“这些是天机,到时候会使者带我们去的。” 我们于是又胡猜乱说了起来,越说越兴奋,酒也越喝越多,直到天色渐渐发白,他才摇摇摆摆地离开。 他一走,房间立刻安静下来,我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刘栋终于有了投胎的机会,无疑是好事,可是我又到里去找这样心意相通的朋友,即使有人能让我信赖,恐怕人家还不相信我呢!玲子走后,我事业也不顺,总是刘栋开导鼓励我,他是个乐观豁达的人,在他的影响下,我也改变了不少,才能有今天的成绩,可是他这一去,便再无相见之日,即使相见,也成陌生人,从此寒夜围炉,谁陪我酩酊大醉;春花秋月,谁又陪我指点江湖? 我们杂志逐渐为市场认可,高层开会,决定对版面再次充实,这几天就要印刷了,我们一直忙到深夜,有时连睡觉都是在杂志社凑合,可是我心中始终放不下刘栋,这家伙也一直不露面,究竟怎么样,不会连告别都没有吧?不过我实在有太多事要做,而且周围人也多,不能把刘栋叫出来问个清楚。 吃过晚饭,我一个在办公室看一份调研报告,还有个会要开,得准备准备。可能是饭饱身虚吧,只看了一会儿,我就觉得眼皮发沉,头脑发胀,我于是靠在座椅上闭上眼。忽然,我闻到一股细细香味,好像是檀香,我头脑一振,清醒过来。 对面墙上出现了两扇木门,香味好像就是从木门的缝隙中散发出来的,随着香气的,还有隐隐的金光,我走过去,轻轻一推,谁知木门竟然开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慢慢地走进去,看见一片烟雾萦绕的高大建筑,好像宫殿一般,我正困惑着,忽然听见有人叫我,四处一望,看见刘栋站在宫殿内向我兴奋地招手,我走过去,发现这宫殿后面是一片宽阔的场地,很多人排在一起依次从一个小门通过。 人虽然多,但秩序井然没有人喧哗,我不觉感叹在中国还有这么一群自觉排队的高素质人群,这时听见刘栋喊:“大为,大为,我在这儿!” 我回头一看,发现刘栋排在队伍中间,于是向他跑去,边跑边向他喊:“怎么这么多人,你们干什么呢!” 可是我还没到刘栋跟前,忽然传来打雷声,顿时天昏地暗,阴风惨惨,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刘栋大喊:“大为!大为!救救我!” 我又急又怕,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团金光来到我面前,金光里站着一个罗汉。 我定睛一看,却是普济寺里的那个疯和尚,急忙抓住他,恳求道:“师傅,快救救我的朋友!” 那和尚倒不似先前疯癫,双手合掌道:“去看‘西游’,去看‘西游’找到行者取经的答案就可以救你朋友了!” 我说:“来不及了,大师,你快救救他吧!” 那和尚拨开我的手说:“你的朋友只有你能救,旁人帮不了!” 正说着,忽然雷声大作,我一下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这时就听有人敲门,原来是总编请我开会。但是刚才那个梦让我心神不宁,怎么也集中不了思想,我借口身体不舒服,做了些安排,便回到办公室。 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刘栋坐在我的座位上,来回转着老板椅,我吓了一跳,急忙锁好门,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刘栋笑嘻嘻道:“除了你,谁能看见我?就算看到,也只不过看到一把自己旋转的椅子。” “那还不够吓人的!”我说:“你小子跑哪里去了,这个节骨眼上,几天不露面,我以为你不辞而别了!” “哪能,哪能。”他忽然很神秘地对我说:“就是今晚了,你去王府街第二个十字路口等我。” 我一听,也十分兴奋,忙问:“不去医院吗?为什么到十字路口。” “我不是按正常程序投胎的鬼,是游魂,要先找个替身。”他压低声音说。 找替身?以前只在神怪小说中听说过,没想到会亲眼看见,只是这个替身,是天机,不到最后时候不会说出来,所以我们俩又兴奋又紧张,这最后一程,我一定要送他,所以急忙到王府街。 王府街是条商业街,我到的时候九点多,正是夜生活的开始,红男绿女熙熙攘攘,说不尽的繁华热闹。 我在第二个十字路口找了个临街的小店,要了一杯扎啤,几串烤rou,静静等待着。 很快就到9:30了,一切照旧,没有丝毫异常,霓虹还是那么刺眼,人声还是那么嘈杂,有个摩登女郎,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从我身边登登登走过;一个中年人一边大声打着手机,一边小跑过马路,我紧张地盯着他,他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一个女人带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边走边逛,那小孩,拿着个氢气球,又蹦又跳;还有对老夫妻满头银发,背着手一前一后走过来,…… 哪一个都是活泼泼的生命,都是有爱有牵挂的人,谁愿意抛开世间的喧闹,亲人温暖,去做一个孤魂野鬼? 命运未免太无情!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突然,我的心莫名惊跳起来,一个东西从眼前飘过,原来是一个氢气球,它斜斜地飘向马路对面,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直冲向马路,有个女人在喊:“回来,飞飞,快回来!” 原来是刚才看到的小男孩,他追着气球跑到马路上,突然,从逆行方面拐来一辆黑色宝马,虽然是闹市街道,但宝马车开得很快,而且不稳,路上的车纷纷避让,宝马向小男孩直冲过去!我的心剧烈跳起来,一个不祥的念头闪现出来,难道是他,还这么小! 小男孩似乎吓傻了,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他mama厉声叫道:“飞飞——”一下瘫倒在路边,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住了, 就在轿车快撞上的一霎那,个孩子仿佛被什么推了一下似地,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宝马擦着小孩飞驰过去,迎面撞上了一辆桑塔纳,桑塔纳被撞得转了180度,向小孩横扫过去。我闭上眼,不忍再看,这时就听人们发出一声惊叹,我睁眼一看,却见那小孩竟然像被抛出去一样,跌到他mama身边,这时候马路上又传来连续撞击声,几辆车碰在一起动弹不得。 小男孩吓得哇得一声哭起来,那mama瞪着眼睛不说话,把孩子从头摸到脚,然后一把搂在怀里也放声痛哭起来。有人说:“别哭了,快看看孩子有没有危险。”还有人说:“真悬啊,差点就没命了!”也有人说:“孩子怎么飞起来了?太奇怪了!” 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把头破血流的宝马车主从驾驶室拉出来,那人显然喝醉了,头上流着血还对警察骂骂咧咧:“你知道我是谁啊——拦我的车找你们局长跟我说话!”。 这次交通事故虽然车损严重,但并无人员死亡,特别是那个小男孩,只不过受了点皮外伤,倒是他mama惊吓过度,有些失控,已经被送进救护车了。路人议论纷纷,都说发生这样的交通事故,竟然没有重伤,也算奇迹。只有我明白,是刘栋,一定是刘栋做了什么,让本该成为他替身的一个人逃过此劫,现在,所有人都安全了,可是他怎么办? 回到家,我向西南角点燃三支香,以往都是香一点燃,刘栋就来了,可是今天,三支香几乎燃尽,刘栋才渐渐出现,他垂头丧气,神色黯淡。 我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劝解——他本不该出现的。 “是那孩子吧?”我打破沉默 刘栋点点头 “是你救的他吧?” 刘栋又点点头 “为什么?” 刘栋痛苦地摇摇头说:“我不能,我不能,他那么小,我不能再让一个母亲失去儿子……” 我说:“为什么不找别人,比如那个宝马司机?” 刘栋还是摇头道:“不能换,都是命中注定的,可以放弃,不能改变。” 我第一次看见刘栋如此颓废,连话都懒得跟我说,可见这事对他打击有多么大。 “你有什么打算?”我忍不住问。 刘栋直愣愣地盯着地面摇着头,喃喃自语着:“不知道,没希望了,再没有希望了……”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进墙壁里,全然不理会我。 我突然想起开会前做的那个梦,心中一惊,原来一切都是注定,梦中那群排队的人一定都是等待投胎的鬼,而刘本被拖出队伍,就说明——他这次注定不能投胎! 这是刘栋逃脱不了的劫数,可为什么要让他从云端跌到谷底,命运对他岂不太残酷? 对了,梦中那个疯和尚让我读《西游记》,难不成答案就在书里? 自从遇见那个疯僧,我一直找时间重读《西游记》,刘栋跟我说是放下一切理想,与现实妥协,那会儿我正犹豫是否跟魏天成干,后来工作有了起色,我以为找到了答案,看来并非如此。 可是厚厚一本书,一百回的故事我从何翻起? 不过这《西游记》是我最熟悉的一部古典小说,每一回的故事我都知道,我想了想就从目录看起,一直看到第九十八回“猿熟马驯方脱壳功成行满见真如”不觉心念一动,想起了什么。我于是翻到这一回仔细读起来,读到唐僧一行乘无底船,从此岸到彼岸,“四众上岸回头,连无底船儿却不知去向,行者方说是接引佛祖。三藏方才省悟,急转身,反谢了三个徒弟。行者道:“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我等亏师父解脱,借门路修功,幸成了正果;师父也赖我等保护,秉教伽持,喜脱了凡胎。……”我心中雷石电光一闪,忽地想起我与刘栋的相遇,想起相遇后发生的一切,心中一片澄明,情不自禁地喊道:“刘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因为顿悟而激动不已,双手颤,好不容易将三支香点燃,朝着西南方向不住地叨念:“刘栋快出来,刘栋快出来……” 不知喊了多少遍,香几乎要烫着我的手指,刘栋才慢慢地出现,我把香头一扔,冲他兴奋地说:“我知道悟空为什么取经了,我知道悟空为什么取经了!”一边说一边翻到这一页,指着书中的那几行字对刘栋说:“你看,行者说‘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我等亏师父解脱,借门路修功,幸成了正果;师父也赖我等保护,秉教伽持,喜脱了凡胎。’‘彼此皆扶持也’,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你帮别人也是帮自己,到头原是自周全!”” 刘栋茫然地看着我说:“大为,你在说什么?我现在没心思听这些。”说罢转身就走。 我拉他不着,于是挡在他前面说:“你还记得普济寺的疯和尚吗?我跟你说过好多遍的?” 刘栋点点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激动地说:“他让我看‘西游’,问我孙悟空为什么要取经?以前你跟我说就事要放下理想,顺应社会,我们以为找到了答案,其实不是。答案就是孙悟空自己说的‘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 我见他还是一脸困惑,不禁有些着急:“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帮你,如何遇见小茹和魏天成,又如何能改变命运?所以帮人也是帮自己。我刚才说的老魏和小茹都是因你而认识,我的命运也因你而改变,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是你一直在帮我,你有没有发觉,在帮我的过程中,你的命运也在改变?这是上天在考验你,在给你机会让你修行。今天,你帮了那个小孩,没有让他做你的替身,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劫数,因为你不帮别人,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一定是上天在考验你,是福不是祸,你千万不要沮丧消沉!” 栋瞪着眼睛,我接着说:“刘,你还不明白吗?孙悟空为什么不一个跟头翻到雷音寺把佛经背回来,他为什么要跟着唐僧一起走完十万八千里?因为,因为,渡人也是自渡啊!” “渡人也是自渡,渡人也是自渡……”刘栋反复念诵着,忽然,他停住,脸上浮上笑容,接着拍掌道:“我悟了,我悟了!”话音刚落,刘栋全身上下顿时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金光中的刘栋神色平和,声音中充满喜悦,对我说:“大为,我明白了,大恩不言谢,我这就走了,后会有期!”说完向我抱了抱拳,竟自消失了。 我呆在原地,半响才回过神来。 “刘栋!刘栋!”我轻轻地叫了两声,没有人答应,四周一片宁静,我走到阳台上,屋外一片漆黑,整个城市都在沉睡,只有一轮秋月挂在高高的天上。 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我了! 一连三天,我都找不到刘栋,莫不是他真的投胎了?我还有很多话没对他说,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他,我不相信朋友一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告别,我不甘心。第四天,我来到普济寺找那个疯和尚,可那疯和尚也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我万分失望,正准备离开时,一个年轻的和尚向我跑来,一边跑一遍喊:“施主留步,施主留步!”他跑到我跟前,说:“施主是姜大为先生吗?”我点点头,他说:“姜施主,我们主持有请。” 我跟随他来到后堂,主持是个老和尚,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主持先让年轻的和尚给我倒茶说:“不忙不忙,先喝茶。” 我说:“师傅,我心里有事,喝不下去。请问您知道那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去哪里了吗?” “他走了。”老主持平静地说。 “走了?去哪里了?” 主持不紧不慢地说:“他等到了要等的人,就去了要去的地方。”接着他若吟若唱道:“走该走的路,见该见的人;了该了的情,续该续的缘。施主能悟出渡人也自渡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缘吗?” 这不是那疯和尚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 我沉吟了片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告别道:“我明白了。谢谢师傅点拨。” 主持问我:“施主去哪里?” 我笑笑说:“我也要走该走的路,见该见的人;了该了的情,续该续的缘了。” 主持微笑道:“恭喜施主,你终于了悟了。只是还请姜施主留步,老纳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说罢,走进内室拿出一张信笺给我,上面写着六句话:流水花落去,东风吹无力。回看萧瑟处,莫道岁月摧。相逢不相识,忘尽前生事。 这六句诗不像诗,文不像文,却透着物是人非莫可奈何的感慨,我不明白,于是问:“师傅,我生性驽钝,不明白这其中含义,还请您明示。” 主持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姜施主只要记住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不相识就好。” 既然是天机,我也不便多问,于是将字笺收好,向主持辞谢了。 从普济寺出来,太阳已经偏西,这初秋的夕阳是多么美好,这林间的晚风是多么清爽,可是我知道,这次,刘栋是真的走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了,明月清风,从此无人与共! 于是我找到一个僻静的所在,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尾声 五年后。 五年后,我俨然成为世人眼中的传媒精英,成功人士,今年年初,成立了传媒集团,我终于拥有自己的传媒“王国”。 五年后,小茹已经成为我妻子,我们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了。 五年时光,一晃就过去了,可是总有些人,有些事还留在我们心中,那就是刘栋。我们每年都为刘栋扫墓,他的墓前永远有四季不败的鲜花,那时他生前的朋友摆放的,他的父母虽然跟他jiejie一起生活,可是我和小茹经常去看望他们,他们失去了一个儿子,可是却多了一个女儿和女婿。 去年8月,我们几个朋友去新疆自驾游,忽然们的车狠狠地颠了一下,老杨停下来说:“胎爆了!”我们下车一看,果然后胎瘪了,就在换的时候,后轮附近有个东西闪了一下,我走过去,只见一块石头静静地躺在我脚下。戈壁滩到处都是石头,可是它却让我心中一动,仿佛在哪儿见过一般。这块石头有鸡蛋大小,一头尖,一头大,像个桃子,而且一面粗糙一面光滑,粗糙的一面呈乳黄色,光滑的一面凸起地部分呈桔红色,四周镶嵌着一圈乳黄色的边儿,我对着阳光照照,乳黄色的边儿微微透明,红色的凸起部分便好似一颗红心。我越看越喜欢,便带回来放在书桌上。 前几天,有个搞篆刻的朋友来玩,看见我这颗有“心”的石头,说:“你怎么在书桌上放这么一块石头?和黄花木的书桌不相称啊!”我问他怎么了,因为关系很好,他便直言不讳地说:“这是块很普通的石头,质地比较脆,不适合雕刻,观赏价值也一般,戈壁滩上随处可见。我上次去新疆乌尔禾大峡谷就见到很多这样的石头我看啊,只有你这样不懂行的人才看着稀罕!”我笑笑说:“你也知道我不玩石头,只不过看着对眼就带回来了。”朋友点头道:“也是,很多东西都讲究个缘分,美玉在不识货的人的眼中也不过是破石头,但是只要喜欢,破石头也可以是宝贝。”他一边说,一边摸着石头,忽然石头粗糙的那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认真地摸了摸,又仔细看看说:“大为,我觉得这面好像刻着东西。你看,这四边凹槽比较规则,不像天然形成的。” 我不懂篆刻,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我告诉他:“我们当时走的是段干枯的河道,听说曾经发现过古物,这块石头有点来头也说不定。” 朋友说:“我也说不好,这样吧,我帮你做个拓片,看看是什么。” 几天后,朋友拿着拓片找我来,他兴奋地说:“大为,你这块石头还真有名堂,你看这后面刻着六句呢!” 我一看,拓片上有几个蝇头小字,朋友帮我写出来,原来是六句话: 流水花落去, 东风吹无力。 回看萧瑟处, 莫道岁月摧。 相逢不相识, 忘尽前生事。 这六句话我觉得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星期天,我收拾书橱,一张发黄的纸片飘落下来,我捡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六句话,正是石头后面刻的文字,我猛然想起,这是五年前,普济寺的老主持送我的,顿时心中一凛,急忙将拓片上的文字拿出,两者对比仔细读起来,读着读着,我眼前一亮,忍不住胸口一热,顿时热泪盈眶,摸着那块石头,喃喃自语道:“果然有缘千里来相会,可惜一年了,我竟不知道是你!” 即使时光流逝沧海桑田,即使你变成无知无识的石头,即使你忘尽前生所有的悲欢离合,我也不会忘记你,会忘记曾经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我再看一眼拓片上文字,那六句话的第一个字连在一起,分明便是—— “流(刘)东(栋)回,莫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