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本旧得发黄几近霉腐的经书,装裱的线头已有部分脆断,蓝灰色的封面隐隐浮现出《莲华色尼本生经》几个篆体字,何语苏顿了顿若有所思地伸手翻开了经书,一张明眸皓齿的少女相片顺势从书间滑落了下来…… 相片中扎着麻花辫笑眸如花的少女叫叶莲花,是五年前何语苏在西开大学就读时资助过的一个贫困学子。那是一个天赋异秉美得令人眩目的女孩,肤色透明澄澈得像一层薄膜盖在她那粉嫩红润的身上,初看上去,真像是一朵圣洁无瑕的出水青莲。 何语苏弯身捡起那张相片,她的记忆暮地下沉几秒钟后渐渐丰润了起来…… 叶莲花的家在峡西一个叫素花沟的小村庄,途中会经过一座座连绵不绝的青山和一大片一大片黄绿丰硕的田地…… 她记起和叶莲花约定去看她是在她们相识后的第二个暑假,那个炎热地充斥着汗酸味的夏天,发生过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往事如同电影的特写境头般划过脑海…… 虽然,早已记不清自己究竟坐过哪几班车,可那辆在布满坑洼的沥青公路上剧烈颠簸的破旧中巴却是真实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还有道路两旁丰美的烟叶和高大亮眼的向日葵,一大片一大片漫无边际肆意生长的样子…… 那个剃着平头身宽体胖的中巴司机和他那双男子少见的甜润深陷酒窝,何语苏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那块和封存在抽屉里的枯黄信封描述的“素花沟”一模一样字体的指示牌。 素花沟是陕西西部一个普通的小村落,大概百来户居民的规模,方圆四周能望得到的景物大致都是黄土和民居窖洞,粗犷不羁铺天盖地的黄土把这个村庄勾勒成了一幅古朴、悠远、气势宏伟的唯美画卷,只是那黄埃埃的卷着黄沙的风尘扑到人的脸却有几丝生疼。 回忆的第一个画面是素花沟的村口,距离大概她十来米的位置,何语苏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蹲在地上埋头喝玉米粥的老汉,老汉大约六十来岁,枯黑深陷的眼窝里两个混浊暗淡的眼珠子似乎也一眼瞥见了她,他抖了抖身上那深灰色的土布卦子徘跚着站了起来。 “大爷,请问您知道叶莲花的家吗?”何语苏笑着走到老汉跟前,随手将那个枯黄的信封递给他看。 老汉闻后并不接信而是不安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了皱眉沙哑着嗓子问:“你找她有啥事?“ “我是和她结对助困的大学生,两个月前就和她约定了来看她,这是她写给我的信。”她指了指手那封信解释道。 “前头第三棵老槐树下就是她的家,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老汉表情复杂地指了指土路尽头的几棵老槐树,说完背过身去往窖屋里走。 “第三棵老槐树下……”何语苏激动地自语着,心里早已兴奋地猜想起即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叶莲花的样子。 第三棵老槐树已经枯萎了,树上只挂了一半暗褐色的枯叶,相比旁边苍翠欲滴的绿色,显得突兀异常。何语苏瞥了瞥眉头,抬腿向前疾速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脚步打扰了停在那棵老槐树上休憩的几只乌鸦,几声哀呜后它们集体一并向远处暗绿色的土坡飞去。 未到那个窖洞跟前,何语苏惊就诧地止住了脚步,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那个被老汉确认的叶莲花的家居然是一处空宅,破损不堪的木门已经摇摇晃晃地快要脱离门框了,糊在窗户上的纸片则都已经“毛之不存”了。 (二) 走进屋内,何语苏一眼便在蜡黄的土墙上看到了许多张写着“三好学生叶莲花同学”的奖状,还未来得及细细读来随即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难闻的怪味,俯首间她突然发现灰尘满布凌乱不堪的地面上居然撒满和地面混为一色的一颗颗圆润饱满的黄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了太多的黄色进屋时竟大意没有发觉它们,何语苏正想挪动几脚,谁知没看清“阵地”猛地一滑跌倒在了地上。 “可恶的黄豆。”何语苏在心里叫苦不迭。 这时,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立着一个三十多岁体态丰盈装扮粗俗的农妇,此人看到何语苏倒在地上,不但不帮忙搀扶还冷冷地叽讽道:“绝地,你也敢进,真是活该。” “绝地?什么意思?”何语苏揉了揉摔痛的膝盖,不解地问道。 “那家女人带着三个女儿和人私奔了,男人进庙当了和尚。难道还不叫绝地呀?”农妇扬了扬嘴角,一脸不屑。 “这怎么可能?两个月前我还和他们的大女儿通过信,她并没有提到这些呀?你是不是弄错了。”何语苏诧然。 “咋能弄错,这也才一个多月前的事情。真是看不出那女人平时老实本份的,居然说走就走了,可怜了四创,自杀未遂后就上山当了和尚。”农妇有些不值得叹了一口气。 “大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您能不能和我说个祥细?”何语苏小心地从黄豆地里挪出来,陪笑着问。 “别的你问啥都成,这家屋里头的事,你最好别问我?”农妇说着,躲瘟疫似地仓皇而去。 “大姐,大姐……你等等。”何语苏猛追上去,将一张五十元钞塞到了她的手上。 农妇一愣,捏了捏钞票顿时明白过来,她示意地作了个“嘘”声的动作一把拉起何语苏的手,将她引到了一个隐蔽处。 “妹子呀,你真要找这一家人?”农妇的声音明显柔和了不少。 “是的,我是不远千里来的,总要弄清楚个究竟才能走呀。” “唉……那好吧,我把这一家子的来笼去脉都告诉你吧,那家男主人叫李四创,是个曾经在省城读过医科大学的赤脚大夫……” “可是按照他的年龄,应该是在大医院里工作才是呀?怎么会回到这片黄土地当了赤脚大夫了呢?”何语苏打断了农妇的话。 “也是命呀,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女人是省城里的高干子女,和四创是大学同学,当时俩人爱得死去活来的,后来这事让女人的父母知道了,死活不依,扬言只要他们在一起,不管在省城的哪个角落都要挖地三尺将他们掘出来拆散了,毕业后男人就只得偷偷将女人带到了这里,开始的时候女方家人也曾上门来闹事,后来发现女人怀孕了,就再没有来了,从此翁婿间情断义绝,再无来往。” “你说的那女人带着女儿私奔又是怎么回事呀?” “这事我们也纳闷呀,要不是有人找出女人的绝别书给村里人看,我们还真是不敢相信,平日里两人恩爱缠绵得很,这村里其他女人还直夸那女人命好呢,可是这事也由不得人不信,眨眼间三个大活人都一起飞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唉……” “那封绝别信是什么内容?有没有提到和她一起私奔的男人的名字?”何语苏突然问。 “我们都是粗人,只看了个大概,好像是说不想呆在这里受苦了,联系上了啥初恋情人什么的,并没有提到jian夫的名字。不过就在那天夜里,我们村的另外一个叫柱子的汉子也突然消失了,大伙怀疑是他拐走了那女人……”农妇想了一下,停口朝四周瞄了瞄。 “为什么会怀疑那个柱子?“ “因为柱子一直都稀罕那女人,曾扬言要把她抢到自己手上,就在事发前一天,他还说自己要外出打工,再也不回来了,不过会带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那莲花的父亲叶四创现在在哪?” “孽业寺,前面土坡西边的北角。这四创……真是条汉子,可惜了。”农妇的目光游离了一下。 (三) 半坡间的孽业寺孤零零的,黄白色的墙面久经风雨早已斑驳不堪,豁嘴似的墙皮耷拉着开始一大块一大块地脱落,前后两重寺院那高大黢黑盘着双龙戏珠造型的宽大屋顶露出尖尖的顶角,石阶上朱红的寺门敞了一半,传来“沙沙”的扫尘声。 “请问,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