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走了。 在说完那一番承情的话语之后,他就褪去了往日的伪装,带着深沉离去。 “承情啊······” 沈羿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其实有一点你说错了,这不是送你人情,是还你人情。” 无尘并没有害沈羿之心,他劝说空相收沈羿为徒,沈羿之前被古木道人锁定嫌疑,也是无尘的无心之失。 但他又毫无顾忌地给所有的斋菜下了毒,并且在沈羿被锁定嫌疑之时没有帮助澄清。 也许他认为自己就在旁边,会看着沈羿吃下所有斋菜,也许他认为被暂时冤枉无伤大雅,最终沈羿终会被证明清白,但他却不知沈羿切切实实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若被送到方丈面前,沈羿很难保证自己的秘密不被发现。以及······在吃下那五样有毒的斋菜之前,沈羿实际上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推测百分百正确,他那时候也在赌。 若是赌输了,他就要给白惊云陪葬。 所以这个三年的情谊啊,算是走到头了。 同时,这一次的遭遇也提醒了沈羿。这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他本打算徐徐而谋,一步步发展信众,提升自己,可今日的遭遇却是告诉他,唯有走过当下,才能踏足未来。 该放开手脚,先发展一批人了,徐徐而谋不适合现在的沈羿。 想到这里,沈羿便要去找无觉,吩咐他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在他转身之际,却被后边的声音给叫住了脚步。 “无妄师弟。” 无因从知客院中走出,来到大约一丈外的地方停下。 这位方丈的二徒尽管经历了先前的剧变,此刻却还是一派镇定,不慌不乱,颇有一番八风不动的大师风范。 此时,知客院已经被随后赶到的戒律院僧人接管,无因也算是得了空闲。他走到沈羿面前,道:“这一次多亏无妄师弟找到了真凶,否则本寺是真的要颜面扫地了。” 真要是被人拿到了方丈面前,别管是不是真凶,也别管沈羿有没有猫腻,反正灵龙铁刹这面子是丢定了。 并且在接下来的无遮大会上,灵龙铁刹怕是也要因此而难以保持立场。 不过在抓到真凶之后,颜面扫地的怕是要变成剑阁了。自家的青年俊杰,风云榜上都能排到中档的弟子,竟是被自家人下毒害死,还险些爆出更大的料来。 剑阁的脸,才是真正的丢定了。 “阿弥陀佛,师弟也不过是为自证清白而已,算不得什么。”沈羿相当谦逊地回道。 无因笑道:“师弟谦逊,但师兄却是不能不做表示。我已向戒律院为师弟请功,想来很快就有结果落下了。” 他的自称从“贫僧”变成了“我”,显然也是对沈羿抱有一分交好之意。 毕竟这一次小无遮会是由他代表灵龙铁刹参与的,出问题也少不了他的挂落。 “咕~” 一声突如其来的饥鸣打破了二人的客套,却是无因的肚子发出了饥肠辘辘之声。 在先前的小无遮会上,无因一直闭嘴不答,斋菜是一分都未动。这样固然免去了中毒之厄,此刻却是免不了肚子发出难忍的抗议了。 无因见状,一直平静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还是沈羿主动替他解了围。 “师弟先前也吃得仓促,未能饱腹,不如请无因师兄与我一同去斋堂凑活一顿如何?”沈羿说道。 “那便走。” 无因也有些放开了,笑了笑,带头往食堂走去。 ························ 武僧院,斋堂。 长桌配条凳,装菜用海碗。 简单,大量,这就是武僧院斋堂的特色。武僧院的武僧日日练武,消耗量极大,又还没到食气之境,饭量自是大了些,且还要食rou食。 此世的荤戒还没发展到戒rou食的地步,只是不吃大蒜、葱、慈葱、兰葱、兴渠五种气味比较大的蔬菜。 也喝酒,但喝的是度数极低的素酒,先前小无遮会上用的酒就是这种素酒。 不过到了食气境以上,僧人们倒是会渐渐断了rou食,只食素斋,甚至有些苦修士会不饮不食,靠着喝西北风过活。 此时不少武僧都去知客院那边看热闹了,斋堂里并无太多人。沈羿和无因又都没有职事在身,穿的都是灰色僧衣,也没引起什么人注目。 他们去后厨端了饭菜,找了个偏僻位置坐下,边吃边聊。 以无因的身份,平时都有专门的僧人给他送素斋,已经很久没来斋堂吃一顿饭了,此时倒也有种重温过往的感觉。 两人都是一顿胡吃海喝,吃饱了肚子,这和尚又恢复了先前的镇定平静之态,只是无形之间,和沈羿熟络了不少。 沈羿感觉差不多了,便问道:“无因师兄,那林枫今日在知客院中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知道幽州大难和剑阁的剑神有关,甚至可能和其余名宿有关,但具体如何,还是得向身为方丈二徒的无因请教一下。 “师弟这一顿饭,果然不是白吃的啊。” 无因闻言,笑了笑,显然也是有所预料。他稍微沉吟了一下,道:“也罢,这件事情真要说开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师弟你若有心,也是迟早会知道的。” 他双手交叉在前,遮住半张脸,眼中突然多出了一丝阴翳。 “师弟你也当知道,万物有灵,除却人族以外,兽类若通灵智,吐纳元气,也可踏入修行之道。而若说兽类,就不得不提龙、凤、麒麟等神兽。这些神兽得天独厚,可说是天地之宠儿,先天上就胜过我等人族不知凡几。而在三年前,就传闻幽州以西出现了龙的踪迹。” 龙! 沈羿不自觉地被勾起了心弦。 但凡神兽,其本身就和宝物这两字脱不了关系。撇去可能存在的什么藏宝,光是神兽本身就是一件至宝。 龙鳞可铸甲,龙血可炼大药,甚至传说中,龙的体内还有凝聚一身生机的龙元,得之可长生。 沈羿已经可以想象这消息出现之时,那些听闻者的疯狂。 “当真有龙存在?”沈羿问道。 “这就只有那些前去寻龙的人知道了,”无因低声道,“到底是否当真有龙,他人无从知晓。只知道幽州开明山附近爆发了一场大战,战势之激烈,连地脉都被崩断,使得幽州发生前所未有的大地震,本身就依托地脉而建造的擎天关更是因此坍塌大半。” “战后,现场只留下一片狼藉,后来者只能通过残留的痕迹发现参战之人应该有‘剑神’莫问天,魔道的逆世魔君,还有佛道高手。不过在此战之后不久,‘剑子’白愁便突然治愈了先天之疾,开始练武,并在三年时间之内突飞猛进,如今已是风云榜第五。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剑神是否得了利。” “同时,幽州大难的幸存者,还有亲朋好友死在大离铁蹄下的人,也将关外的大离,还有导致那场地震的人都给恨上了,对吧?”沈羿也是放低声音,轻轻道。 一切的变故都源于那场大战,若非那大战,地脉不会断,擎天关不会塌,大离的军队也是基本不可能入关,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死于兵灾。 现在想想,白惊云想要逼无因表态,想要看到的也许不是灵龙铁刹涉入两朝之战,而是想看到这佛门三寺之一依然保持超然世外的立场。 若是灵龙铁刹涉入两朝之战,那么对于那些导致幽州大地震的人又当如何?击退大离之后,下一步十有八九就是对付他们了吧。 “此事牵连甚广,目前已经可以确定有我佛门中人涉入其中,师父也是不得不慎重啊。”无因轻叹道。 这佛门中人可能是其余门派,也可能是自家人,如果可以,方丈定然是想悄悄地查,找出寺中是否存在涉事者,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再加上灵龙铁刹向来不涉入两朝战事,所以寺内自然是有人想要继续保持原来立场,不世俗之事的。 可在寺中,同样也有人恨心正炽,如今是磨刀霍霍,只待报仇,自然是不肯安心呆在世外之地,每日诵经礼佛的。 这两方的分歧,造成了如今寺内的矛盾,这才是灵龙铁刹要面对的首要难关。 而沈羿则是想得更为深入,亦或者说他想到了无因不肯说出的一些事情。 如果······如果寺中当真有参与当年之事的僧人,那他定然是空字辈的佼佼者,甚至是灵字辈的。很有可能,如今的反对派中,就有着个“如果”在暗中活动,阻止灵龙铁刹脱离原来立场。 只能说,就算是这世外清修之地,也免不了万丈红尘的因果纠缠,大家都是苦海中的鱼儿,没人可以真正的逍遥。 而同样的情况,也许不只是发生在灵龙铁刹,也发生在其余门派。 剑阁并非幽州门派,门中也出现了林枫这样的复仇者,更别说其余的幽州当地门派了。 想到这里,沈羿是更觉局势暗流汹涌,他一个小小武僧,一不小心就可能死在暗流之中。 君不见,连白惊云这样的青年才俊都死于毒杀,死得无比憋屈。 无因说完这席话之后,起身正欲离开,不料刚刚站起来,就见到一个身着黄色僧衣的僧人走入的斋堂,稍作观望之后,便往这一桌走来。 他来到近前,看向沈羿,竖掌道:“可是无妄师弟?空相师叔想要见你。” 刚刚受罚面壁的便宜师父突然要见自己,沈羿估摸着是知客院的事情已经传入空相耳中了。 他起身回礼,道:“请师兄带路。” 无因见状,说道:“正好,师弟也可向空相师叔请教一下如何选择何种奖赏。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师弟的奖赏会是一门寺中绝学的开脉境法门,空相师叔当可帮师弟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多谢师兄提醒。” 沈羿向着无因道了声谢,便随着那黄衣僧人一同往戒律院行去。 戒律院的所在,并不在寺中,而是接近后山的一处山峡之内。 作为寺中唯一一个执法机构,戒律院中至少有灵龙铁刹的四成战力。它不但有着维护寺中清规的职责,同时也兼职看守镇魔洞,是以院堂所在并不在灵龙铁刹的核心地带,而在偏远一点的山峡之中。 沈羿随着那僧人一路走过座座殿堂楼阁,顺着一条青砖铺就的道路走过了一片小小的树林,眼前豁然一片开朗。 就见前方两山之间,一个若虚若实的钟影在空中飘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在那巨大的钟影之下,便是挂着“戒律院”三字的院堂。 不过这僧人并未带着沈羿入那戒律院内,而是走上一条上山的小道。 山峡两侧的山峦植被皆无,只有光秃秃的岩石,看起来和哪怕在秋季都生机勃勃的后山格格不入。 二人顺着小道上了戒律院左边的山岳,一路走到了山腰处,在一处山洞前停下。 只听那僧人向山洞内喊道:“空相师叔,无妄师弟已经带到。” 之后,他也不等内部回应,便直接下山去了。 光秃秃的山洞口上荡漾着一层淡淡的光幕,隐约可见一个“卍”字在光幕上起伏。光华照亮了入洞的部分通道,但内部情况还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情形,当真和沈羿想象的面壁场所完全迥异。 据他所知,平时那些犯事的武僧都被关在戒律院内部的禅房内面壁,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僧人在山洞里面壁的。 不过他并未想多久,内中传来的声音直接打断了沈羿那日渐多疑的心思。 “直接进来吧。” 洞内传来的声音,确实是空相无疑。 看来这不是又一次的意外。 ‘也对,就算如今寺内暗流汹涌,又怎么可能次次让我碰上意外。果然是最近的遭遇让我太敏感了。’ 沈羿自嘲一笑,缓缓伸手,触及那淡淡的光幕。 他就像是穿过一层水幕一般,带着一种淡淡的清爽,穿过了光幕,走入山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