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真的存在!真的存在!”考古学家双眼发亮,他半跪在凳子前,就象虔诚的朝圣者历经多年艰难跋涉终于见到了心目中的神,陈浊星用指尖轻抚凳子凹痕中的雕塑,似乎怕稍一用力就会把雕塑中的人物弄疼,“太精美了!无与伦比!”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这简直就是一张立体照片,就象两个真实的人突然间中了魔法被定格在这里,这才是真正的……真正的栩栩如生!” 这个一生都与文物打交道的人被这两件木制家俱彻底迷住了,他毫不厌倦地欣赏了整整三个小时,高远声、龙承辉和张静珊陪着他,带着极高兴致听着著名考古学家的专业鉴定评论,贾庆甲却带着另一种异样心情仔细看着那面镜子,这面看似普通的镜子曾经封住了一只鬼整整一百年!何书成则有些坐立不安,他对甚么镜子凳子完全没有兴趣,这两个玩意儿是现代的,远古的还是外星的和他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他非常后悔把他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不过整个鉴定过程也并非全无亮点,一开始他非常吃惊于陪着陈浊星到来的那古玩店长的体型,他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种形状的人类,“这家伙从前后左右来看,简直没有甚么区别,整个就是一个立方体!”接着他叨着烟饶有趣味地看着陈浊星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镜子,“就象抱着他家三代单传的儿子。” “这肯定是当年那棵鼎鼎大名的檀香紫檀,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带回来的宝物,世上不可能还有一棵如此粗大的紫檀。”陈浊星终于坐了下来,那胖店长也随之坐了下来,沙发表面立时沉下去一大截,沙发内崩着的弹簧立即发出一阵“噼啪咔嚓”的痛苦呻吟,这声音让大家都有一些紧张,那胖店长却是无所谓地端起已经冰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对于这种小场面他见得多了。 何书成松了一口气,这事终于算是完了,可他并没有开心多久,他惊奇地发现他还得面对一个有趣的学术研讨会。 “这棵紫檀在史海里沉浮了几百年,关于它究竟存不存在曾是历史上的一个谜,无数的史学家为此也争论了几百年,今天我总算是亲眼看到了它!”陈浊星摇头晃脑,“这面镜子和这只鼓凳完全是用整木横截制成,构思极其精巧,只可惜见不到那只梳妆台了,那只作为主器的梳妆台的精美程度只能神驰想象了,且不说它们是否真是由一位皇帝亲手所制,单看镜子和凳子上的雕刻,它们是如此的完美,是的,完美!无论是诗句、图画,还是雕塑,都堪称完美!这位在镜凳上雕刻图案的人完全可以称为书法家、画家、雕刻家、艺术家,先辈技艺精湛至此,怎不令我辈后人汗颜。” “不,这位制作者并不需要这些称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对于他来说,梳妆台和凳子只是女儿嫁妆的一部份,”张静珊道,“这些图案美丽得令我们感到震憾,是因为这镜子上凳子上的雕刻出的每一笔都凝聚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它们不是用刀刻出来的,是用心刻出来的。”她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几间残旧的小屋,寒风震动窗纸,屋内一灯如豆,一位老人颤抖着手在摇晃的烛火中专心地雕刻着,他是否知道它们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也许对于他来说,它们是否是宝物并不重要,他把他的爱附在了它们身上,现在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衡量它们的价值了,还有什么比爱更有价值呢? 从此它们是无价之宝。 陈浊星微微颔首,这是艺术赏鉴的真谛,从艺术品的表象推断出当年制作者的心态和情绪,他不由地看了张静珊几眼,他很惊奇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竟能理会到这一点,考古学家并不知道张静珊那段奇特的际遇,世上只有她见过而且抚摸过那只绝世的梳妆台了,在那次世纪穿越的旅行中,她领悟了很多东西,也完全看懂了这只凳子和这面镜子的美丽。陈浊星道:“你说得不错,它们是一位父亲给女儿的嫁妆之一,凳子内壁上刻着的一行字说明了这一点,但是这位父亲大可拥有我所说的那些称谓,这些图案确实精美无匹,可惜镜子凳子上的所有图画雕刻都没有上下款,以至于这位绝世的大师从此没没无名,不过我可以大胆的推测一下,他也许姓徐或是姓顾……”几个人同时吃了一惊,他们知道在镜凳上刻下图案的人确实姓顾,他是顾淑惠的父亲,可当年顾淑惠的故事除了他们,再无一人知道了,陈浊星怎么会猜出她的父亲姓顾呢? 陈浊星并未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他掏出香烟,逐一发了一支,然后就着胖店长递过来的打火机点燃:“自从看了它们的照片之后,这件沉淀了很久的历史之谜又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彻查了一下明末直至清末的乡传野史,想找到这套家俱的蛛丝马迹,这些东西前人已经查了很多遍了,当然我没有查到半点头绪,不过世上的事真是凑巧,就在两天前,我的一位学生正好给我送来了一本古书让我鉴定,这书是一位香港朋友收藏的,这位朋友想确认一下这书是否真本,有多大的文物价值。” “对于古代书籍,考古界一直都是极为重视,因为它们可以很直接地反映古代某一时间阶段或某一社会阶层的情形。所有我也怀着极大的兴趣来看这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叫《佩霞杂集》,是清初的一个名叫徐照的人写的,内容记叙了他本人的一些亲身经历和几首诗赋,看上去颇为杂乱,不过从这本书的内容里,我竟然发现了这套绝世家俱的一点端倪。 “书的作者姓徐,名照,字佩霞,号拙为老人,生活在明末清初,这些都完全不重要,因为此人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看其自传,他生平最佩服一个人,那就是明代的地理学家徐霞客,看他那表字就能清楚这一点,佩霞佩霞,就是佩服徐霞客的意思,此人家里也算有钱,他也想象徐霞客那样五湖四海、名山大川四方游历,可他生不逢时,明代末年,农民起义不断,这些义军流动性很大,官方称为‘流贼’,他们的作战方式基本上是打游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降,降完了又反,最后弄得大半个中国兵连祸结,随处都是战场,徐照虽胸怀祖国美丽河山,可权衡再三也没敢出门,就这样等到了清兵入关,汉人出行更受限制,徐照的理想最终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