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率需要智慧。我遇到过不少狡谲的顾客,租赁之前会挑一大堆毛病,目的仅仅是为了在你给出最低价后继续死命压价。虽然说挑货都是买货人,但是租房这种事情不是一锤子买卖,不适合耍这种小手段,毕竟一旦签约,至少在未来一年内需要不停地打交道,没必要一开始就断了交情。一个地段的租赁价格是相对透明稳定的,稍花功夫都能了解到,欺诈租客或者压榨房东,都显得不地道。 “我可能会有些吵,每天会练一会琴。”她笑得很坦然,让你明白这仅仅是友善的提醒,不具有完全真实的含义:“房东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要求只有一个,别干警察不让干的事。”我也尽量轻松地笑,让自己看上去幽默随和:“只要不是敲锣打鼓练什么都行,这个楼盘的隔音还是不错的。” 女人的美是一种战略性武器,就像是原子弹,无需刻意张扬,存在本身就是力量。我这么一个小房东,抑郁症患者,每时每刻都在监督自己反思自己的病人,这一刻也笑得有点搔首弄姿。 一般说到了这个份上,事情基本就敲定了,我盘算着降价多少用什么口吻给出一口价。美女又笑了:“我不租房子,和你说笑呢。” 我有些讶异:“你不是租房的?你不是网上约看房的?” 美女仍在在笑:“不是,其实我是来找人的,我是姜荷。” 我触电般激灵了一下,肾上腺激素瞬时飙升,脸刷的麻了,感觉血液从我的大脑里迅速抽离。 我抬起头盯着姜荷,两眼冒白光,几乎忘了呼吸。十五年过去了,变化真的很大,但是现在仔细去认证,就觉得眉眼宛然,依旧能看出儿时的模样,果然是姜荷! 这种戏剧化的重逢有强烈的不真实感,疯狂的喜悦导致我有些眩晕,抽空的大脑里仿佛有两辆并行的火车轰隆隆地你追我赶。 于是我声情并茂地对姜荷说:“小荷,你是来找我的?我是楼兰雨!” 姜荷舒了口气笑了,眼里突然就充满了泪光:“我当然知道是你,你莫名其妙指挥我看房子好半天了。” 我跳过去拉住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像电影里一样拉高展开姜荷的两臂,上下打量她:“你的病治好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姜荷看着我,原来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流了下来,摇摇头说:“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出国也不给我写信说一下,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姜荷笑中带泪,吐气如兰:“发生了一些预料不到的事情,这不又见面了吗?” “你是我的人生大奖,一块大金牌!我想我这辈子的好运都用完了!” 姜荷甩开我的手,说:“又信口开河了!” “你是不知道,我大学四年在杭州,愣是找不到你们一家,前两个月我见到你爸妈了,结果转眼又不见了,我都怀疑是我那几天累坏了见了鬼了。”说到最后我居然出了哽咽音,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哭咧咧地说:“咱们坐下说话吧,我好像有点低血糖了。” 我拉着姜荷坐在沙发上,擦干了眼泪坐在姜荷对面,兴奋得已经忘了刚才说到哪,只是傻笑着看着她。这个在我生命近一半时间里和我形影不离的人,居然又出现了,那种想在地上打滚的冲动在我身体里激荡。好一会才意识到姜荷在问话。 “我问你怎么胡子拉碴的,什么时候变得不修边幅了?” “我脑子最近出了点问题,我现在参透人生了,所以就这样了。” 平时我是个情感内敛的人,以前只有在姜荷面前才能彻底放开,我以为十来年的距离会有所改变,一张嘴我就知道,至少我是没有变的。 姜荷的笑容照亮了整个房间:“看来你这么多年没怎么改变。” “我当然不会变,你记得我们当年说过吗,我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我连睡着了梦里都没变过!”我越说越激动,缺血缺氧的大脑飞速地乱转,记忆和现实混乱地交织,一句话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大脑里,于是就念了出来:“我这一生遇到过很多人,他们如同指间的烟火,忽明忽暗,最后只沦为一抹灰烬,而你不同,你如同北斗,闪耀在我的整个人生里。” 姜荷笑了起来:“看来真的是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