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绕道塘沽的一家回民馆吃了晚饭(因为开发区的很多饭店都被炸毁),大约八点多才回到时代新城的咨询室。这里由于略受爆炸案波及,月前稍微做了一番修缮。陈太太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有右手上还有几处小伤疤。她见到我回来非常高兴,特意泡了两杯花茶送到咨询室。 房间里有一股浓重的颜料味道,我料想一定是穆察最近在作画。他也毫不避讳,把我引到阳台,给我展示了他最近的一幅大作。那是一幅类似“信徒朝圣”的作品。十多个人身披长袍朝着圣坛顶端高高悬空的一位长者膜拜。画中的所有人脸色肮脏,面容枯槁,很像失去了魂魄的亡灵。画面的风格类似布拉克,但是又稍有写实的调子。“这幅画叫什么名字?”我问道。他回答:“《使徒》。” 我若有所思:“你是在说毁灭社?”他没有反驳:“我只是,陈述事实。其实现今社会人们只把用笔杆子针砭时政的人当作斗士,殊不知在画坛还活跃着另一群人,他们同样不屈不挠、从不屈服。我不同意卡斯比特所说的,‘艺术应当是一种文雅的观念’。实际上,艺术家在其作品成为艺术之前,只是一名记录事实的史官。而我则甘愿用卑贱的画笔,为罪恶描摹出丑陋的嘴脸。” 月色下,穆察点燃了一支香烟,在泛黄汉白玉的烟嘴上吞吐出一阵阵紫色的焰火。我们两个就这样坐在阳台上的躺椅上,仰面对着那幅油画,沉默了许久。直到我的思绪打破了寂静:“明秋,你对这件驱魔仪式似的杀人案有什么看法?”穆察拿下烟嘴,说道:“与其说有看法,倒不如说是有所担忧。想这类案件的凶手,精神状态往往都不会属于平常人。以我对西方案件的经验来看,凶手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杀够六个人才罢手。” 我对道:“如果放在上世纪早期的欧洲,这倒还有可能。可是现在法治如此严谨,他想肆无忌惮地杀死六个人,根本不可能得逞。”穆察却道:“然而偏偏发生在中国,我们的警方不具备处理类似案件的经验。嗯……对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冲进了书房。 穆察的书房一般都没人进去,因为里面实在太乱了,书籍的堆叠充满了物理天体学的色彩。很多东西上面都落着厚厚的土,不将土掸掉根本看不清封面。绕开这些书,后面有四个大柜子,这些柜子都上着锁,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将其中一个柜子的锁打开,现出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抽屉上写着一些数字,我觉得应该是年份。他的手指停留在“1985”这个数字上,然后将抽屉拉开,里面放着一小沓报纸和杂志。他翻动着,我感觉报纸并不完整,很像是从一些版面剪下来的。终于,他从里面抽出两张,兴奋地跑出来放到客厅的大桌子上。 这并不是两张报纸,而是一整张叠了起来。他将之摊开,显露出老式的宋体铅印标题:“625灭门案宣告结案驱魔丈夫已毁尸灭迹”。他说道:“我回国后,托人将十多份主流报刊、杂志近四十年的存档搜购,并将其中对我心理咨询有帮助的内容全都剪下来分门别类进行存放。这件案子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而且很多疑点都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子冯,你不妨读一遍,也让我们再重新梳理一下吧。”我伏在桌子上,大声朗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