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邦成早就明白了萧宸问话的意思,但现在他们俩之间,其实不是因为意见不和而对立,而是因为双方的权力分配上的不公而不和,无论碰到什么事情,他们俩都是跑在两股道上的列车。
在这种对立的处境中,张邦成深知自己现在还不具备与萧宸抗衡的能力,但他如果还想再进一步,就必须让上面的领导觉得他还是有能力的,绝不能只生活在萧宸的阴影下。所以他必须狠下一条心,抱着无毒不丈夫的心态,打击萧宸的霸气,阻止他在鼎清稳座泰山。
现在在华夏体制内出现了一种怪现象,叫“一俊遮百丑”,如果一位领导工作干好了,即使是出现不光彩的事情,一般也不打紧,因为必须看主流,以工作成绩掩盖一切,大襟盖小襟,有错也没错。
张邦成这次为自己设计的策略,是在群众面前扮演一心为民的公仆,把萧宸显现成一位不关心群众疾苦的冷血动物。“萧宸萧宸,一心建城,乱挖路基,漫天扬尘”,这就是萧宸的所作所为。所以这时候他看着萧宸,就耍了个滑头说:“我还是按照您的意思办。”
萧宸声音又沉又缓:“邦成同志,我是在问你这个政斧区长。”
张邦成此时却变得吭吭哧哧了,把心思放在揣度琢磨萧宸的真实想法上了,轻咳一声道:“法不责众,大几百号人,治谁?我又不知道背后的组织者是谁,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啊,但我考虑当务之急是先平息这场事端,不要把事态扩大。”
萧宸又问郑之鹏:“之鹏同志,你认为如何处理?”
郑之鹏现在早就跟萧宸是一个线上的人了,回答萧宸的问题就显得不遮不掩,痛痛快快,自己心里咋想,也就咋说,从不模凌两可,含糊其辞。
“我的意见是先搞清工人请愿的原因,他们有什么要求,如果工人的要求正当合理,我们就得马上答复,尽量不要把事态闹大,快刀斩乱麻,处理得越快越好,把影响控制在最低范围。”
萧宸又看了看张洋,便问道:“张洋同志,你说呢?”
张洋知道今天自己的表现萧书记肯定是很不满的,如果接下来说得不好,还真不知道萧书记今后对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了。
这一来说话便十分仔细:“萧书记,我以为首先我们必须有一个正确的认识,那就是工人请愿的姓质,这不是有意闹事。凡事都得讲个前因后果,而引起这场事端的则是那份不公正的卖厂合同,企业负责人签订这份合同,一没召开职工代表大会讨论,也就是说工人压跟儿不知道这件事;第二,在领导层内没有取得一致意见,而且在受到阻止的情况下,企业法人自做主张,也就是私自签订了这份卖厂合同,职工知道后向领导反映过,召开职工大会讨论过,也抗议过,一切合法的手段都用过了,啥办法也不奏效,在根本没人理睬的情况下,他们才采取了这种不得已的办法。将心比心,这是关系一千多号人吃饭的大问题,为了吃饭,为了生存,谁不着急,但我认为,咱们的工人还是有一定觉悟的,没有做出任何过头的事情,要工作,要吃饭,保企业,合情,合理,合法。这么多的人,拖家带口,有老有少,有亲有友,你们怎么整治,用警车拉?动用110?这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俗话说,瞌睡迟早得从枕头过,这些工人丢了工作,丢了饭碗,终究是政斧的负担,社会的包袱,早晚会闹事的,我们就是抓了带头闹事的,职工还是不走咋办?面对工厂的搬迁咋办?所以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解除那份不合理的卖厂合同,补上工人的工资,答应职工的要求。”
萧宸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其余人:“谁还有不同意见?”这些人比猴子都灵,一看萧宸那张放松的面孔,就明白他十分赞同张洋的看法,大伙都一声不吭地等待他的最后决定。
萧宸看了看在坐的各位,没有人再提出任何新的建议,就清了清噪子说:“好啦!事不宜迟,必须速战速决,我认为工人提出的要求是正当的,一会儿请之鹏同志代表区委区政斧处理这件事。态度必须诚恳,该检讨的检讨,该承担责任的就敢于承担责任,必须给工人说明,那个卖厂合同既不合理,也不合法,更不合情……厂子是必须要搬迁,但必须增加透明度,公开竞争,杜绝少数人暗箱艹作,干有损职工利益、破坏党和政斧形象不光彩的事情,要答应职工的要求,由职代会重新选择自己的法人代表,企业搬迁的事宜由新的企业领导班子负责。”
他说着眼睛转向朱和平,说话声音提高了八度,并且又加重了语气:“今天大多数常委在场,我建议就地免去朱和平的一切职务,至于他的工作,只有一项:追回被港商骗走的那笔资金,差一毛,少一分,都归他自己负责。总之现在,必须让请愿的职工尽快离开,如果这件事拖久了、闹大了,造成恶劣影响,我对直接责任人只好放下脸皮,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到时谁也别怨我萧宸六亲不认。”
散会后人们纷纷向外走,张邦成却坐在沙发上不动,等人走完,他对萧宸说:“萧书记,咱们是否近期开个常委会,我手头有不少事等常委会通过呢!”
萧宸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也好,这些曰子我忙着跑贷款,你忙着十城联创,之鹏忙着拆迁……是有许多事情得上会议一议,不过先通知各常委,将各自需要上会研究的事以报告的形式先送到区委办公室。”
“那我就给两个办公室说一下。”张邦成走了出去,郑之鹏和张洋又进来了。萧宸看了他们一眼,道:“之鹏,近期要开常委会,你把拆迁方面的事准备一下,在会上简单汇报一下。”
郑之鹏点点头,看了张洋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书记,今天的事情,确实有古怪。说不定真有人从中捣鬼。”
萧宸看了张洋一眼,他知道张洋今天的压力是非常大的,但是究竟张洋有没有问题,现在却是已经清楚了,事情是朱和平那里出了差错,张洋得知有闹事的职工朝政斧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去找朱和平了。这个处置虽然又躲开直接责任的嫌疑,但也不能算错,至少,他不这么快把朱和平抓来,萧宸就还不知道事情的底细,只能无原则地先将职工们安抚下来,做这样无原则的处理,却并不是萧宸的风格。
张洋见萧宸看了看他,立刻上前一步,道:“书记,我要向您认错,我今天的处理方式不周全……”
“你现在别考虑这个。”萧宸摆摆手:“第一,问清楚工人的意见;第二,督促朱和平追回欠款;第三,找财政局周平局长先调拨一笔钱发了二机工人们的工资再说。最后一点,我只提醒一句:谁捣鬼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必然是有好处可以得的人才会干。”
郑之鹏和张洋对望了一眼,都明白了萧宸的意思。新书记、新市长上任的第一天,鼎清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萧宸这个书记肯定是脸面无光的,市里都知道鼎清经济是萧宸管的,张区长现在全力抓十城联创,现在经济上出了事情,上面会对谁不满显而易见。同样的,负责此时拆迁的郑之鹏、分管工业的张洋,都要在这次事件中失分。
至于得好处的人,那就不言而喻了。
区委和区政斧大院周围各条路口现在都有警察把守。看热闹的人被驱赶到远离请愿人群的地方,现场越安静,气氛越紧张,郑之鹏来到静坐的人群前,清了清干哑的噪子,大声道:“根据萧书记指示,现在我首先代表区委、区政斧,对各位职工表示深深的歉意,同时宣布三项决定:一是免去朱和平在第二机械厂的一切职务,由职代会重新选举自己的法人代表。二是前几天签订的卖厂合同无效。三是萧书记已经亲自督促财政局新拨一笔款项,用以支付各位同志的工资,这笔款项根据萧书记的指示,会在三天内到位……”
有可能是事先早有了心理准备,有些工人竟然提前准备好了鞭炮,不等郑之鹏把话说完,就点燃了鞭炮,随着鞭炮的响声,职工一个个站起来,排好了队,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曲有秩序地从区政斧大门口撤走了。
有些工人还喊着“支持萧书记!”、“打倒贪官!”……但之前喊的“姓张的狗杂种”却是听不到了。
郑之鹏看着撤退的工人,轻轻一叹:“支持萧书记?你们啊,现在就已经害了萧书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