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父正和市长谈论着今年二季度莫城的税收情况,就听到市长秘书走了进来,“苏家的苏小姐说要见市长,谈论关于政府停止苏氏矿区作业的问题,需要让她进来吗?” 市长看了看费父,老实话,关于停止苏氏作业这个议题,最早就是由费父提出来的。比起人在病榻上,生死不知的苏庆长,市长当然更愿意卖运势冉冉上升的费父的面子。树倒人人推这个道理,市长身为官场中人,当然是最明白不过的。 所以他没有发话,而是直接看向了费父。从今年莫城的二季度的税收情况来看,莫城的经济增长已经进入了一个停滞期,需要一个新项目来带动经济发展,费氏和杭氏新建的海边项目,就是一个潜在的经济增长点。 “没看到我和市长正在忙嘛?苏氏还真是没有人了,居然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来,苏子曾算什么玩意,只不过是个连正经的大学文凭都没有的暴发户,”莫城的暴发户之一的费父,在说起别人时,毫不留情面,俨然将自己的身份给忘记了。 “可是苏小姐说,如果市政厅不受理的话,她会直接将资料递交到国务院那边去?”秘书急促地再说了一句,她也是被苏子曾的大口气下了一跳,如果是要交到国务院的资料,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了,她可不敢胡乱隐瞒下去。 市长也留了些神,费父还以为他听岔了,缺了苏庆长的苏氏早就不成气候了,这会儿居然还想将事情闹到国务院去。苏子曾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去去去,让人把她轰出去,真是胡闹,”费父催促着秘书。这年头,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闯进市长办公室的。 “等等。老费,我们还是让人进来吧,最近信访那些人就说了。我们什么上访的人都没接见,让他们连季度报告都不知道怎么写了,”市长终究是市长。从秘书的转告中。他还是听出了些端倪来了。 苏子曾走进市长办公室时,就看见了费父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市长办公室只有一处座位,她进门之后,也没听市长招呼,只能是干站在了那里。 外面是炎炎夏日的热气,而市长办公室的空调起码调到了18度。那辆国产车的空调并不好,苏子曾在里头捂了一身的热汗。这会儿才进了办公室,就感觉全身的热汗立刻冷却了下来。 分坐在了她眼前的两个本市的权力人物,让她感觉到了一股逼人的压力。 “子曾啊。”费父用了一副还算热络的口气假意问道:“庆长的身体怎么样了,我听说他的情况可不大好。你不陪在你爸身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费父说着,心里冷哼着,死丫头,不好好地陪着那个活死人身旁,现在还蹦腾到了市政厅来,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市长则是上下打量着费父口中所说的黄毛丫头,暗想着,看着也是个普通的富家女,想来也兴不起多大的风浪来,随便应付几句,打发了就是了。 苏子曾刚进门时,还有些胆怯的眼神,在费父的冷言冷语和市长的冷眼光中,坚定了起来。 “两位好,对于苏氏矿区的停业问题,我觉得有些异议,”苏子曾直直走向了市长的办公桌,她虽然口头在问候,眼睛却是只对着市长,连正眼都不多看一旁的费父,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事情处理掉,没必要和费父那样的龌蹉小人多费口舌。 费父感觉到了她的刻意忽视,火气更是上来了,以前苏庆长身体还好时,就是不将他放在眼里,现在苏氏垮了,想不到苏子曾还是一样的态度。 “有什么异议,这个决定是市议会集体表决通过的。这里是市政厅,可不是你们苏家的办公楼,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费父哼了一声,苏氏要倒,而且要倒地彻彻底底。 市长也打了个哈哈,装出了副说句公道话的口吻:“苏小姐,费议长说得很对,这项决议,是民意调查和议会投票后通过的,外间对苏氏很有意见,停产整顿是为了让苏氏能缓口气。” 看着同一口径的市长和费父,苏子曾由衷地感到恶心,她觉得她不能再用商量的口吻了,“外界如何认为并不重要,我以为像市长这么资深的官员,应该会知道如何顾及大局。” 苏子曾的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这让还算礼貌的市长都有些不快乐,他嘿嘿两声,“苏小姐,大局就是整个莫城都觉得苏氏必须为这起事故负责。”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居然敢教导他如何施政布公。 “很好,”苏子曾将语调放缓了些,她转过身来,对着不断吹着冷风的空调,“那我想问,市长知不知道,莫城除了一区,二区以外,其余几区,包括第三区的办公楼,第四五区的商业设施,我就不说第六区了,反正你们也不会管第六区的死活。现在除了晚上以外,白天都在进行限定,一周五次,进入六月后,月月如此。” 市长当然知道,这也是他正犯愁的地方,进入七八月后,用电缺口会更大,因为停电造成的损失会严重制约本市的经济发展。 “莫城是个经济强市,又是个资源贫困市,每年都要靠外省外市送电,就算如此,每年的用电缺口还是越来越大,”苏子曾的脸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白,可是她的眼眸却越来越亮,甚至有些发红。 “这是老生常谈了,没必要再浪费市长的宝贵时间,”费父站起身来,准备暂时充当秘书的工作,将苏子曾赶出去。 “恰恰相反,这不是老生长谈,我才刚讲到重点,如果市长不肯听我讲。那我敢保证,你这个市长的位置,也就坐不了多久了,”苏子曾将她手上的资料往了市长的办公桌上一掷,胸口先前憋着的那股郁闷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你居然敢威胁市长,”费父用手指戳着苏子曾,整一副泼妇待骂街状。 “我这不是威胁。而是想请市长先看了我整理出来的那份数据,”苏子曾文件再往市长的面前送了送。 厚达十八页的文件,市长还并不看在眼里。他的办公桌上。每天都要送上来十几二十份这样的文件。但没有一份是会威胁到他的官途的。 市长最后还是妥协在了苏子曾的逼视之下,就算真要将人轰出去,等他看完这份文件也不迟。 文件整理的很清楚,从苏氏矿区的分布到生产管理,每一年的数据都很清晰。这份文件,不是苏子曾这样的生手可以整理出来的,上面的每页纸都是常玫和行政秘书处的人细心整理出来的。 从苏氏创办到整顿停业,总共是二十五年的历史。苏子曾的年龄还要大的一份文件。市长翻看的时候,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富家千金说得并不是大话,这确实是一份够资格提交到国务院矿业部的文件。 遍布全国十三个产煤省的苏氏。旗下掌握了全国百分之二十的煤矿资源,是除了国家之外。Z国最大的煤矿巨头。苏氏的停业整顿,并不仅仅是意味着一家民企的整顿,二十全国煤矿业的一次大整顿。 “在七**月停业,意味着东南沿海火电企业的燃料紧缺,更会拖垮像莫城这样的资源贫困省的用电网,”苏子曾在旁说着。 市长翻到了最后一页后,脸色已经严肃了起来,连一旁的费父都感觉到了他明显的变化。 只不过,市长也没打算立刻摊牌,身为莫城的施政者,他无疑就是一个风向标,前几日才刚通过了停业决议,现在就反悔说要暂缓停业,政治从来就不是一场可以随便洗牌的牌局。 费父错误的将市长的沉默认为是对苏子曾这份文件的否认,他连忙说:“我们已经说过了,决议已经通过了,你不要再妄想用一些不实际的资料推翻决议。你一个女人家的,有功夫还不如早点找个人嫁了,趁着苏氏还没有破产...” 真是些屁话,苏子曾在心底骂了已经,但脸上还是一脸常色,她知道,是时候抛出她最后的谈判筹码了,“如果政府能够将这份报告提交到矿业部,我可以允诺,苏氏以后每年都会像莫城火电局出售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二十的煤矿石。” 她的话,落地有声,就像是一股突然吹起的热风,让市长的脑子一涨。百分之二十的让价,苏氏出产的都是国内一流的煤矿石,如果肯让利百分之二十,那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我说,你怎么还不明白,”费父像是只恬噪的知了,不停地喧叫着。 “老费,”市长伸出了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着,他的眼光再次落在了苏子曾的脸上。 这个连日来经历了变动的苏家大小姐,看来并不那么简单。苏子曾在提出最后的条件时,双手紧按住了办公桌,身子微微向前倾,就像是一只伺机狩猎的母豹,眼里闪烁着犀利的光色,让人不知不觉生了退避的念头。她还真有几分苏庆长的气势。 市长透过了那双棕褐色的瞳孔,看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你能代替你父亲做这个决定?” 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会是岌岌可危的苏庆长的代言人。 “我不是在替我的父亲做决定,我是在替苏氏做这个决定。”苏子曾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虽然让利百分之二十,是个重大的损失,但是,总好过于无限期的停业。 停业就意味着失业,失业后的苏氏员工比任何一个暴动的矿工家属都要恐怖。 所以佩罗也好,常玫也罢,她们都说错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人心,人心稳则万事备。 和苏庆长有过几次短暂交锋的市长似乎看到了一个女版的苏庆长。凭心而论,发展中的莫城更需要像苏庆长那样的企业家。霸气而又正直,苏庆长的病,苏氏的崩垮,对莫城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损失。 “好,”市长不顾一旁抗议的费父,亲口答应了下来。 “谢谢,”苏子曾立刻取出了一份文件,递上了笔。 她居然连协议书都已经准备好了,市长摇了摇头,有种被这个小女人设计了的感觉,但他还是在那份协议上签上了名。 苏子曾的肩膀上,感觉轻了一些,她随即也在文件上签了名,走出市长办公室的时候,她贴在了墙壁上,感觉到了眼眶里,有一股热气拼命地向外扩散。 “该去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苏子曾拍了拍已经洞冻麻了的两颊,大步走出了市政府,钻进了国产车里时,闷热的汽车让她身体又暖了回来。 “不,去医院之前,我必须去谢谢一个人,”苏子曾踩了踩油门,车子发出了阵迟钝的启动声。这种国内自主研发的车和她还不大对牌。 苏子曾拍了拍驾驶盘,自嘲道:“小家伙,该是奋起直追追赶国际汽车巨头了,我和你都要使把劲了。” 空调依旧不管用,苏子曾摇下了车窗,窗外一阵凉风吹了进来,一区的那排整齐的市政建筑全都化作了一片白影。 苏子曾要去的地方,离市政厅不远,莫城的警察局位于一区的出口位置,苏子曾要去感谢的人是常玫。苏子曾从来没想过,她居然有一天,会需要像常玫表达谢意。 常池已经早苏子曾一步到了警察局了,她仍不死心,想游说常玫退出这起案件,商殷提出的那个建议她还在犹豫。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商殷已经答应会聘请一位国外的律师前来处理这起案件。可是母亲却没有答应任用那位律师,她仍坚持要用苏子曾聘请的律师。这让常池很不满意。 所以苏子曾进门时,刚巧看见常池黑着张脸,两母女对坐着,让她这个外人的突然出现,显得分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