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曾还停留在先前的错愕中,会议室里先还是有人低声议论,再接着,经理们都鱼贯走了出去。 留在了办公室里的,只有苏子曾还有王秘书。 “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苏子曾低语着,她全身的神经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她居然说服了苏庆长,说服了那个从不将她的意见当回事的苏庆长。 “大小姐,”王秘书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头。 王秘书进了会议室后,就没有说话,他甚至连那份事故处理方案都没有查看。 他原本想在会上,就提出自己的决定,但看着苏子曾先前在会议室里的表现,让他忍不住,将话缩了回来。 这还是那个跟在了王秘书身后,询问苏庆长在哪里的娇气小姐吗。 王秘书不禁红了眼,他和苏氏的其他人不同,他是看着苏子曾长大的。别人眼里刁蛮骄纵的大小姐,是个会偷偷掏出糖来安慰打错了字,而被苏庆长怒骂的小秘书的善良的人。 也是个因为找不到父亲,而坐在苏氏的会议室里哭闹的人。可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她已经可以坐在了会议室里,运筹帷幄,不再理会他人的质疑了。 “大小姐,您长大了,我却老了,”王秘书伸出了手来,落在了苏子曾的肩膀上,用着长辈特有的那种力道,拍了拍她的肩。这一刻,他不再是受人聘用的老秘书,他只是个在感叹岁月残酷的长辈。 “王秘书,”苏子曾听出了他语句里的伤感,这才想起来。苏庆长和言无徐是一起出现的,而王秘书也是紧随两人前来的。难道之前他们三人就是在一起的,那么为什么,他们都没有接听手机。 “小姐,我要辞职了。老爷,已经不再相信我了,”王秘书放下了手。叹息着坐在了一旁,他的手平贴着放在了膝盖上。 早一个小时的那一幕,这会儿还在割划着王秘书的心。 阳台上的言无徐听了苏庆长脱口而出的话后。僵住了。 苏庆长借来稳脚的那根拐杖已经跌倒了楼下去。发出了阵“闷响”。 四楼塔台上,那个并不明显的人影,让言无徐心中的恐惧扩散开来,她的全身上下,四肢和脉络里都充斥这恐意。她细白的牙齿咬住了嘴唇,像是要将嘴唇撕咬下来。 “只是个空塔而已,而且楼梯扶手也没修好,梯道又密又急。不方便行走,”言无徐有些后悔,其实她更应该将费清领出来。落落大方地介绍给苏庆长。而现在,欲盖弥彰的将人藏在了塔楼上。这一切,如果被苏庆长发现的话,那又代表了什么。 “没事,夫人应该不介意扶着董事长往上走,”王秘书说罢,露出了副很想一览美景的样子,走到了通往塔楼的楼梯道旁,向率先走上去。 “等等,”言无徐丢下了苏庆长,走到了楼梯处,她和王秘书对持了一会,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王秘书,董事长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走在前头。” 她稳了稳脚步,迎着越来越猛烈的海风,走到了苏庆长的身旁,将他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腰侧。 心里的紧张显示在身体上,就变成了异乎平常的体温,言无徐的手臂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传到了苏庆长的身上时,汗已经发凉了。 跨上了第一步台阶时,苏庆长的脚步有些不稳,连带着言无徐也跟着晃了晃。 王秘书跟在后头,看着前面密集的梯台越来越少。狭窄的塔道上,已经能够感觉到上头吹下来的海风了。 带着咸味和腥味,像是血的味道。言无徐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来,这一条原本该通往天堂的阶梯,这会儿却成了她的毁灭之梯。 她仿佛听见了费清的呼吸声,顺着海风,一起盘旋在她的耳边。 “我累了,”苏庆长的手贴放在了楼梯旁的墙壁上,他侧过了身体来,看着几乎是被言无徐拖着上去的身体,还有紧跟在后头的王秘书。 “董事长?”王秘书奇怪地看着苏庆长,和那双永远都深不可测的眼睛对视着。 “王秘书,你难道没有听见,我累了,我要回公司去。我不想为你的胡乱猜想再浪费体力了,”苏庆长好像只被猛然惊醒的雄狮,对着带错了路的小兽发起了火来。 言无徐的手臂上,那阵汗已经被海风吹干了,她侧了侧身,看着苏庆长因为愤怒耳变红的耳朵。 “董事长!”王秘书甚至想抢到前头去,只要再几步,他们就会在塔楼上看到那个男人。那么,言无徐的所有谎话都会被拆穿。 “我有些头晕,王秘书你下去拿药给我。无徐,你下去将我的拐杖拿过来,”苏庆长坐在了楼梯上,对着身旁仅有的两名部下发号施令,他的神情,确实是疲劳至极,他甚至不愿意用眼去目送那两个匆匆离开的身影。 楼梯上,人的脚步声全都消失了,苏庆长站了起来,他的疲惫还浮在脸上,他的脚步,却显得很沉稳。 再有十步,他就要走到楼顶了,推开门后,等待他的究竟会是一片蓝天,或者是一场噩梦。 九步,八步,七步,六步...费清躲在了塔楼的门口,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从即将到来的那阵脚步声中,他好像听到了死亡的召唤。他慌张地看了看四周,悬空了的塔楼,苏庆长那个愤怒的老暴君,会不会将他从这里推了下去。 苏庆长走上了最后一处台阶,他没有再往上走,而是看着外头的蓝天,最后一步,他还是退缩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畏生死的苏庆长了,登高望远看到的真相,可以瞬间将他击溃。 言无徐等人走回来时。苏庆长还是坐在远处,闭着眼,平稳的呼吸着。好像先前的疲惫都已经被驱空了。 时隔两年,苏氏这个全国民营业的龙头,第二次成为了全国民众的议论热点。 大小媒体。都高度关注着这起事故的进展。其中有看热闹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原本费父期望看到的纸诛笔伐的舆论攻击,并没有出现。 华夏日报的全篇幅的事故跟进报道。以及后续的家属安抚工作的有序展开,支撑起了苏氏原本就要塌垮下的企业形象。 苏氏内部原本议论着苏庆长纵容女儿的舆论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整起事件中,知道内情的人。都不禁都苏子曾转变了印象。只不过除了少数几个人,多数人都怀疑,苏庆长的这次的无故迟到,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是为了让苏子曾这个太子女上位扫清道路。 常氏母女的突然离职,再接着是苏子曾和言无徐的空降,都昭示了苏氏将来的走向。公司里热心处理这起事故的人没多少,但拉帮结派的趋势却越演越烈。 “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脑子,谁会拿这样的事故来铺路。”苏子曾的火气有些大,王秘书那天在会议室里说了几句莫名的话后,就真的辞职了。更奇怪的是。苏庆长居然也没有挽留。 那一天的迟到,没有人再多问。言无徐也只是一笑带过。只是事后,苏庆长拨了笔三千万的款项给言无徐,说是置办房产用的。 言无徐虚惊了一场,她想不到通过这件事,居然可以赶跑了王秘书这个路障。苏庆长不知道是久病成痴,或者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居然放弃了垂手就要抓到的jian情。 本想借着这起事故大兴风雨的费父最后还是落在了苏庆长的后头,他也想不到苏庆长居然会有着这样的魄力,当着公众的面,赔礼道歉,甚至亲自应答措辞强硬的媒体。 “苏氏的公共责任心还是不错的,”这是矿区事发省份的省长做出的评论。 可是终究还是出了人命,经过了极力抢救后,十几名矿工中,有八人救了上来,但随同打捞上来的还有五名矿工的尸体。 苏庆长收到了报告的同时,也受到了市政府的传唤。夜间,苏庆长书房彻夜亮灯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晚苏子曾都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这一晚,言无徐端了杯参茶,走进了苏庆长的书房。灯光下,是苏庆长佝下的背和闪烁着的银发丝。 “庆长,你要早点休息,”言无徐走到了他的身旁,抽手就要拿走一份关于矿区事故的调查报告。 “放下,”苏庆长示意言无徐可以出去了。 言无徐临出去之前,再看了他一眼。从上次别墅的事后,她总觉得苏庆长有了些变化。他虽然对她的话百依百顺,但逗弄孩子的时间少了,但到公司的时间却更长了。 他也很少再让她分类文件,这看着似乎是减轻了她的负担,但好像又是在避免她和公司事务的有过多的接触。 言无徐关上门后,苏庆长抬起了眼来,一脸的沉思。 他挂了通电话,“老王,辛苦你了。” 早就离职了的王秘书这时候正处在了事发矿区的工地上,听着矿区负责人的口头汇报。 一周前,当王秘书带着满腹的委屈离开苏氏时,他却收到了一通苏庆长的电话。 “老王,我希望你先离开一阵子,代替我去矿区那边看看,多年不出大事故的矿区,怎么会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娄子。”王秘书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白天的那番训斥,是为了让他顺当的离开苏氏。 而后,他就离开了莫城,赶到了晋西,在一线收集各种资料。 电话里,王秘书将事故的大致原因,讲述了一遍,有些事,是经过人为润色后的报告里,看不出来的。 说完之后,苏庆长迟迟不语。 “董事长,您是怀疑,公司里有人隐瞒了情况?”王秘书知道常玫离开的原因,其实过往的一些小型安全事故,苏庆长也是大概知道的,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我不仅怀疑有人隐瞒了情况,我也怀疑限期有人将我的采购指令调换了,”苏庆长看着文件上写明的,几十台老旧机器,就是这些该死的机器,害得他一下子负上了五条人命的重罪。 政府方面,现在还没有发现矿区是因为安全设备不足而出的事故,如果不早日调查清楚,等到深层的事情被发掘了出来,就太迟了。 “您是怀疑?”当时的王秘书还不敢妄下断言。 “除了你怀疑的那个人以外,我还怀疑另外一个人,”苏庆长说话时,一直盯着亮眼的台灯。 他手中的钢笔,在办公纸上画出了一个人物关系图。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在商场纵横的几十年里,养成了一副严密的思考能力。 人物关系图的顶端,是他,接着是常玫,苏子曾,常池,言无徐。 接着,他又在这些人的旁边圈划出了各自和苏氏相关联的势力分布图。 画到了最后,苏庆长拧起了眉来。他看着图上,势单力薄的苏子曾。他又在苏子曾的名字旁贴了个佩罗的名字,可是只过了一会儿,他就将那个名字划掉了。 他的苏氏,经营了多年的苏氏,本该传承下去的苏氏,在这一刻,却显得岌岌可危。 “董事长,我个人觉得...佩罗先生是值得信任的,”王秘书显然也在思考,他了解苏庆长,就是因为他了解苏庆长,所以他才会无条件地配合苏庆长的举动。 “你从哪里看出,他是值得信任的?”苏庆长知道,有时候,用眼睛来辨识一个人,是不够的。 佩罗是他挑选出来的,那个年轻人,有双坚定的眼神。坚定的拥护,或者是坚定的颠覆,往往是一念之间。 “他是真心的对待大小姐的,”王秘书肯定了这一点。 “真心...”苏庆长再看了看那张关系图。他的注意力落到了常玫,苏子曾,佩罗还有言无徐的名字上。 这些人全都是出身凯利女学,当年的乔初,叶缇娜也都是来自凯利女学。 他似乎遗漏了什么?苏庆长慌忙挂断了电话,盯着那张纸。 “回苏氏吧,”苏庆长拿起了拐杖,不知是在和自己说,还是和另外两人说,一瘸一拐地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