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静出了地铁，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一居室是隔断出来的，主卧是那两个小情侣在住，她一个人住在客厅的隔断里。隔断的隔音不是很好，总能听见那对小情侣的甜言蜜语和咯咯的笑声。寇静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那张宣传单，琢磨了很久，先不管那个什么声音了，也许只是个巧合而已，于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宣传单上的电话。

电话嘟了很久，才有人接通，对方是一个女人，听声音应该四五十岁左右，电话那头极其安静，几乎都能听见女人的呼吸声。女人的声音也极其冷静，简直比主管张家华还要冷静和机械。如果不是她的呼吸声，寇静都怀疑对面是一个机器人。

寇静和女人确认了一下单子上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之后，约定明天晚上下班去看房。挂了电话，寇静心里不但没有一点轻松，反而多了一种担心。她不太相信，在望京这个地界儿，还有一个月500块免水电费的公寓。也许比地下室隔断还要垃圾，不过看图片很整洁很高档的样子。

寇静又想起了刚才在地上遇见的那个老太太，回想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儿，都觉得十分巧合，好像真的有上帝在帮助她似的。寇静还是不相信，也只有明天看过之后才知道。

第二天，寇静心里一直在想着看房的事儿，以至于工作有点心不在焉，好在她的工作本来就是机械性的，没有什么技术活，闭着眼睛都可以做。终于熬过了这一天，寇静收拾东西离开公司，坐上公交车，走了七站地就到了传单上的地址。

公寓位于望京万达后边的小区旁边，看上去有点破旧，墙皮脱落严重，外面爬满了爬山虎，窗户外边的铁栏框锈迹斑斑变成了深褐色，很多的窗户都被爬山虎遮盖住了。寇静站在外面瞧了一会，才从侧面瞅见了一个不太清晰的“04”的数字。原来这是这个小区的四号楼。

寇静环顾四周，小区内十分安静，安静地有点诡异，绿化不错，只是看不到一个人影子，连个麻雀或者知了都没有。寇静心里有点犯怵，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纠结着要不要上去瞅瞅，这个时候，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从一条林荫道儿上走了过来。她走了几步就坐在椅子上休息，然后接着走。

寇静才明白，也许这个旧小区里住的大都是老年人，所以才这么安静。寇静长出一口气，走进了四号楼。寇静推开电子锁坏掉的防盗门，门轴锈蚀发出刺耳的怪声，进门是黝黑的楼道，寇静使劲儿拍手，抬头一瞧，才发现顶部的灯已经坏掉了。寇静拿出手机照亮，走上楼梯，左手边是101，门上贴着值班室的打印纸和电话号码。

寇静轻轻敲门，门打开，是一个穿着睡衣叼着烟卷的女人。她双眼发黑，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一下寇静，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屋子。

“那个……”

屋子里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寇静歪着头向里面瞅了瞅，屋子里乱成一团，堆放着各种行李箱，各色衣物家电等，像个垃圾堆。不一会儿女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钥匙递给寇静。

“每个月500，月初准时交，水电免费，特殊情况提前通知。”说完，女人就要关门送客。

“喂，那个，我还有问题。”

女人不耐烦地看着寇静，“啥问题？”

“我只是，来看看，还没打算……”

女人再次打量了一下寇静，忽然露出和蔼的笑容，她的牙齿有点发黄，门牙缺失了一块，“妹子，你肯定是要租的，除了这儿，你没地儿可去。”她扔掉烟卷，关上门，“走，我带你去看看房子，你保准喜欢。”

女人蹬着趿拉板带着寇静上了四楼，右手边挨着楼梯402.女人拿着钥匙打开，这是一间大约20平米的房间，有床有柜子，独立卫生间，进门左手是一个小厨房，油烟机落满了灰尘，不过看上去应该没用过。房间有一个大窗户，窗外挂着爬山虎，看上去郁郁葱葱，很不错。

“长时间不来人了，所以有灰尘，打扫一下就好了。怎么样？”

寇静看的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这么好的房子才500块，而且水电免费。别说在望京，就是六环外都没这么好的房子啊。寇静之前的顾虑完全打消了，当下就定了。寇静离开幸福家园之后，回到自己家，开始收拾东西，后天是周末，她打算立即搬过去。

寇静吃完了午饭，几个同事聚到一起，寇静向她们说起昨天找房子的事儿，同事们听了都觉得惊讶，纷纷表示让她带着她们去看看，如果真像她说的那么好的话，她们就搬过去跟她作伴。寇静也是求之不得，毕竟有人作伴也是挺好的。寇静说好了，下班带她们去，可是主管临时下大了工作，寇静要加班，无奈只能给她们地址，让她们自己去找。

寇静加班到很晚才离开公司，她觉得今天很累，不只是今天，最近一段时间都莫名其妙的疲惫，尤其是中午，不睡一觉，下午根本没精神。以前从不这样的。寇静觉得是自己最近工作太忙了，周末搬完家要好好出去玩玩，轻松一下。

寇静打了一辆车往家走，中途接到了同事小黄的电话，电话里小黄说没有找到什么幸福家园，而且那个小区里根本没有四号楼这栋楼。

“怎么可能，你们没看见吧，很明显呀，整个小区就那个楼有爬山虎。”

“瞎说，没有一个有爬山虎的楼，我还问了门卫，他说这个小区就是没有四号楼。你拿我们开涮哪？”

小黄挂了电话，寇静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就有四号楼，自己昨天刚刚去过，而且还见了房东，租了402的房子，怎么会没有？寇静觉得她们肯定是找错了地方。寇静想了想，再次打通了小黄电话。

“不好意思，静静，刚才我……”

寇静听着小黄道歉，“没事儿，你们应该是找错了地方。这样吧，明天我搬家，你没事儿过来帮我，完事儿我请你们吃饭，算是赔罪。”

“那敢情好，没问题，拜拜。”

“拜拜。”寇静挂了电话，心里舒畅了一下，不过依然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

晚上寇静收拾好了行李，和那对小情侣结算了各自均摊的房租，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叫了搬家公司，在小黄和几个同事的帮忙下，三下五除二就搬完了东西，向着她的新居而去。

货车开进万达后边的小区，转了一圈，没有四号楼。

“你看吧，哪有什么四号楼？”小黄看着寇静说。

寇静下了车，在小区里转悠，这里的情形和她前天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在之前四号楼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小草坪，放着几把石头椅子，几样锻炼身体的器械，有一个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发呆。寇静认出那个老太就是那天来租房看见的那个人，于是走过去问。

“奶奶，请问，四号楼在哪？”

老太太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灰色眼睛看着寇静，寇静怀疑她是否看得见自己。老太没有说话，费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寇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座楼竟然凭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啊，静静？”

寇静也没办法回答小黄，她自己也很困惑。无奈，只能原路返回。付了师傅的车钱，晚上寇静照样请小黄几个人吃饭，小黄表示不用了，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就各自回家了。寇静觉得很内疚。但是，最让她琢磨不透的还是那座楼，怎么会忽然之间不见了？

寇静越想越不对劲儿，连晚饭都没吃，乘坐公交车来到了那个小区。一进小区的门，寇静就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气氛，那种安静得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十分瘆人。小区内没有开路灯，黑漆漆的，隐隐看到一股白色的雾气弥漫，寇静觉得有点冷。

寇静往里走，白色雾气之中依稀有人走动，她走过去准备询问，看到那些人低着头，面无表情，机械地迈着步子，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寇静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几十米之后看到了那座四号楼，那个被爬山虎缠绕的四号楼，只不过此时的爬山虎全都枯萎干黄，毫无生气。

那些人走进了四号楼的门，排着队在值班室门口领了钥匙，然后向楼上走去。寇静站在楼外，大楼外墙斑驳剥落，窗框严重腐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寇静站在队伍末尾，好一会儿，才轮到她。她敲开值班室的大门，那个女人又出现在眼前。

寇静还没来得及问，那个女的就冲她笑了笑：“你来啦，上次不是给过你钥匙吗？”

“到底怎么回事，白天的时候，我搬着行李过来，这个楼怎么不见了？”

女人皱了一下眉头，“你先进来，别耽误别人领钥匙。”

女人把寇静拉进屋子，看着女人给其他人拿钥匙，寇静环顾女人的这间屋子，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行李箱。寇静忽然在角落看到了自己的行李箱，她走过去打开，里头果然装的都是自己的衣服和鞋袜。寇静又看到了自己的电扇，自己的书本，自己的电脑，只不过，它们看上去都损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寇静几乎都要崩溃了，“你怎么把我的东西偷来了？”

女人给最后一个人拿了钥匙，关上门，“嘘，小声点，妹子，你大概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状况吧？”女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你什么意思？”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女人从墙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类似于账本的东西翻了几下，对寇静说。

女人带着寇静离开了阴森恐怖的小区，走出小区的那一刻，路边的路灯和大楼里发出的光亮让寇静觉得很刺眼，大概是长时间待在昏暗环境的缘故。

“没关系，很快就会适应的。”

寇静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在意，紧跟在她身后。此时，寇静才注意到女人走起路来很快，或者，准确地说，她不是在走，她竟然是在漂浮着。寇静脑袋嗡的一声响，忽然停住脚步。她不敢想象，难道自己见鬼了？

女人发觉寇静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微笑着说：“不用奇怪，你会适应的。”

寇静看着女人脸上奇怪的样子，看到对面走过来两个情侣，竟然就是和自己合租房子的那两个人。他们俩有说有笑，从女人背后走过来，女人压根就没有躲开的意思，那两个人直接从女人身体上穿了过来，而且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女人的存在。当两个人朝着她走过来的时候，他们照样也没有看到她。

寇静下意识地躲开了，她发现自己的躲得悄无声息，没有感觉到那种高跟鞋他在地面上的坚实的触觉。寇静咽了一口唾沫，低头一看，自己居然和女人一样漂浮在地面上。

“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寇静失去了理智，大声叫喊，可是周围的行人根本就听不见她的声音。女人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别叫了，没用的。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人死不能复生。”

女人拉着失神的寇静走过一个路口，那里围着一大群人。女人和寇静远远的站在一边，通过缝隙，寇静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旁边的警察和法医正在清理现场。寇静知道那里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出租车和一辆拐弯的拉着集装箱的卡车相撞，卡车急刹车也没起到作用，直接把出租车撞飞好几米远。司机和乘客当场死亡。

“给你传单的老太是汤婆，她知道你快要死了，她跟我说，本来你应该去黄泉路的，但是当时列车上所有的人里，只有你给了她一块钱，汤婆向阴司求情，所以你才能来幸福家园。”女人注视着被抬上车子的寇静的遗体说。

寇静站在女人身边愣神儿：“这里和阴司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至少我们仍在阳世，不至于住在地下去，据说那里阴暗潮湿，环境特别差，而且，人满为患，连个住的地方都很紧张，更别说还能看到繁华都市和，爬山虎。”女人冷嘲地笑着。

从此之后，寇静离开了她的公司和冷漠的主管，来到了幸福家园成为了女人的助手，成天面对着一大堆资料，大概这是所有变化中一成不变的事情。

晚上“下班”之后，寇静喜欢坐在自己的房间窗台前，透过绿油油的爬山虎，看着窗外。此时她才明白，怪不得油烟机都是灰尘，没人用过，因为，死人还吃什么饭啊？

“我终于有了一间又便宜又舒服的房子里。”寇静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