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简单的房间里,一灯如豆,灯下是一个端凝宛然的身影。 白衣,黑发。 像山巅一抹凝固的冰雪,像深夜一缕纯净的雾气,保持纹丝不动的状态已经很久了。 “你对苍苍是什么感情?” “我这个meimei认真起来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所以,你也是认真的吗……” “未名,师父希望你过正常的生活,有正常的思维,喜欢的人,宁静长久的生活……所以,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一定要把握。” “师兄,当你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时,就会明白我们四处找你却找不到的心情了,可惜,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 “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心动的感觉。” 各种声音在脑海中交杂,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一个人越来越清晰。 宁静的夜色下,她朝自己越俯越低,直至火热的气息相扣,唇瓣开合间几乎传递来致命的娇柔触觉,声色喑哑如同传说中惑人的海妖。 “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心动的感觉。” “……没有吗?也不要紧,总有一天会有的。”她站直,一把甩开头发,让发丝在风中畅快飞扬,叉腰笑得自信又固执,“未名,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要努力打动你这个情商低下的笨蛋,让你为我倾心,再也离不开我,真正地,喜欢上我。” “不要怀疑哦,我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他听到了,面对连姨的质问和劝解她也是这么说的。心间一动,他铺开纸,蘸墨走笔。 “师父,我好像喜欢上……” 可是真的可以吗?连姨的顾虑别人可以无所谓,可是他不行,因为他比谁都更明白,那是真的,是实情。 顿笔,墨迹渗透纸张,映在幽深的眼底。是罕见的茫然和踌躇。 “说实话,我这个半路出身的哥哥没资格过问苍苍的事,不只是我。这世上谁都不能干预她,可作为亲人毕竟希望她能好,你各方面都是妹夫的上好人选,可是,我竟然放心不下。” 墨珩的话还在回响。放心不下啊,扪心自问,这样过去残缺未来又不能确定的自己,耗上那么好的一个女孩,能安心吗? 有些东西他懵懵懂懂,可不代表他傻。事实上他的思路很清晰,知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投笔。伸手将纸揉作一团,捏成粉末,远远地洒出窗口,这才松出一口气,这样。是最好。 然而就是在这个放松的时刻,一声尖叫响彻府邸上空。 …… 新一年的夏天又悄然而至了,自从知道这条巷子里住进的是鼎鼎有名的慕蓉氏后裔苍苍姑娘,有胆小怕事的就连夜搬家,有不怕死想套近乎的就赶紧赶慢地搬过来,也有那名叫暗哨眼线的,在附近租个小屋,开家小店,装模作样过小日子。 在这个傍晚,任何一方都很放松,在家院里吃个小酒乘着凉,谋算着明天要去哪里串串门或者打听点有用的东西。大家都准备洗洗睡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毫无预兆地想起,仿佛超量的火药轰然爆炸,把静谧悠闲的黄昏搅得一点不剩。 在很多人回神之前,他们已经踩着鞋跟披着外衣捏着筷子赶到声源地。 什么都没看到。 慕蓉府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场,包围圈里府门大敞,有人堵在门前看着什么,惊骇声,抽气声,啜泣声,惊叫声,震惊到极点踉跄摔倒的声音,甚至还包括呕吐声。 空气里弥散着刺激的血腥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怪的气味。 这么大而不寻常的动静,一定发生了大事。 邻里邻居担忧的、兴奋的、纯粹凑热闹的,一个劲往前挤,不负期望地看到一个僵硬的白底橙边的纤影。 做过功课的人都知道,那是慕蓉府主人惯穿的颜色和款式。 苍苍姑娘在场啊,似乎都被吓得不知道怎么动了,果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人们更往前挤,侍卫大吼后退后退,没人理,直到一道白色的旋风从门口冲出。 “侦察队出动。” “加紧府中布防。” “即刻疏散围观者。” “清理现场。” 一道道命令,一个频率,一个音调,却愣是说出惊心动魄般的紧迫感,众不相干的观众只觉得耳朵里猛地嗡嗡作响,有那不济的就像被打了闷棍当场便瘫软下去,场面一片混乱,府上的侍卫们于是抓紧时间做该做的事。 也有人功底比较深的撑住了,从人逢中看到那个白影一把把少女抱到腿上,又跟道风一样闪了回去。 …… “苍苍你别吓连姨,你快说说话啊。”屋里连姨这回真急的团团转,可是床上的人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就跟中邪了一样动也不动目无焦距,什么话都不说,表情像个鬼。 连姨急得掉泪,又不敢去动她,外间一个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当时我跟在小姐身边……是送墨大少,小姐好像心情不好,没立刻回府,后来看见那个黑衣人……不算矮,很瘦,穿个黑色斗篷,小姐管他叫什么前辈……可等那人转过身来,却跟鬼一样嘿嘿笑了两声,说什么好久不见,小姐很吃惊,急忙退开,那人伸手来抓……动作?很快吧,奴婢看不清,只觉得那人手上有什么绿色的东西……奴婢赶紧喊人,守着门的沈阳第一个赶过来,然后,然后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发疯一样大叫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接着就、就……” 低低的哭声,被吓坏了,是压抑着的歇斯底里。 “很好,谢谢你。”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说道,“高川将军,麻烦你好好安置这位姑娘,具体的事我们出去谈。” 过了好一会儿,轮椅滚动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色的身影挑起新装上的门帘来到里间,连姨顿时跟见到救星一样,忙迎上去:“未名你快看看苍苍,她是不是被吓傻了?” 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有空去管什么未名是死过一回的,不合适的,在某些方面要避讳的,所以当他叫她先出去时,她想也没想就出去了,比接到圣旨还要惶恐听话。 未名转动轮椅,故意发出声响,慢慢来到床边,偏头看床上裹成一团的人。 她眼中没有焦距,脸色很难看,但与其说是过度恐惧之后的失魂落魄,不如解释为恍然明白了什么但不知如何反应或面对的无措。 未名略有些放心,轻柔地唤了一声:“苍苍?” 苍苍眼珠颤了颤,嘴唇微抖:“我记起来了。” “记起来什么?” “我见过那个人的。” “谁?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 “可是我怎么招惹他了?”苍苍答非所问,整个人的深思都恍惚了般,茫然摇头,“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用那种方式杀人?你知道吗,我看到沈阳、看到他发疯嘶吼,把自己都快抓烂了,最后才像只皮球一样,爆开,剩下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掉在骨头渣里……” “不要说了!”未名低喝一声,将苍苍从那种状态中唤醒,然后犹豫着,跳上床,伸臂将她揽过来,“那个人本身就不可理喻,他杀人不需要理由的,不关你的事。” “不是的,他是为了给我看,为了恐吓我。”苍苍用力攥紧未名的衣襟,“当日在凤凰台下他就盯上我了,是我把他给忘了,怎么会忘了呢?那么危险的一个人……他说为了防止我再忘记,特意让我见识他的本领,所以沈阳才会……”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到底是什么毒,为什么可以把人炸开?” 都是她的错,明明凤凰台下那个阴毒怪异的老魔头就恐吓她说要将她活捉了炼药,当时她还大言不惭地回答枕戈以待。什么枕戈以待?她一脱险就将对方忘得一干二净,什么准备都没做,甚至还给他寻到借口残忍地杀害一人。 沈阳,本不该死的呀。闭上眼都是那个年轻人垂死挣扎的情状,就在她的面前,每一个表情都被放到最大,爆出来的眼珠死死瞪过来…… 她咬紧嘴唇,把头埋进手臂,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直到一阵眩晕冲进脑海…… 未名收回放在抵在苍苍耳后的手指,把软化下来的身体更深地搂进怀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一股巨大的疯狂的后怕攫住了他。 不敢想象,刚才如果目标直接是她,现在他看到的是不是就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和一堆碎骨rou。 只要这么一想,心脏就像被重重锤击,完全呼吸不过来。 深深嗅她颈间的气息,温热的,活的气息,她还在,太好了太好了。 退开些许将她咬在牙齿下的唇瓣解救出来,拇指拂过深深的血印,然后是漂亮纤巧此时却疲惫暗淡的睡颜,眸色陡然一寒。 “青稞!” “是,师兄。”外边有人应道。 “查明白了吗?” “根据受害者残骸里提取得到的毒素,那种手法,出自毒煞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