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好,就好。”未名只有这么一句话,却说得苍苍一脸眉开眼笑:“那就这样决定了,还有我们那个院子,也要修整一下,地上要铺满平坦整齐的青石砖,藤架要再搭大一点,我还想种上几棵花树,这样比较不单调……” 正是秋初天气清朗之时,她已换了轻便的衣裙,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长长巷子里,分着指头细数这筹划那,嘴角微翘脚下微跳,淡橙色的裙摆轻轻荡漾,未名忍不住偏头看她,直到前方驶来一辆中型马车。 “小心。”两人停下退到一边,他们后面跟着的马车也停下来,准备让迎面过来的车先过去。 可是那车却慢慢停下来,一直停在他们跟前不远处。 苍苍有些奇怪,朝那里看了两眼,没有标识但处处堆叠着贵气,许多象征身份的花纹装饰,那不是谁都用得起的。 苍苍心里生起不大好的感觉,不是惊慌而是厌恶,因为她猜出车里的是谁了。 不出所料地,车上走下一个人,蟒袍暗金丝,深履饰云纹,她眯了眯眼,这人这个时候就能穿得这样好,看来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苍苍,我是来恭喜你的,没想得迟了只能在半路碰到。” 苍苍抬头对上殷据笑得和气的脸,也跟着笑一笑:“多谢表哥关心了,真好,此后你我终于能表兄妹相称,都堂堂正正越走越好,也不算辱没了慕容氏高门之风。” 殷据笑脸一僵,随即又恢复正常。深刻的眼睛盯着苍苍:“大好日子不去我那里坐坐?有未名先生在,这世上应当没有你不敢去的地方吧。” “有,怎么没有?”苍苍转动伞柄,伞面上淡雅的花边衬着她的脸庞。笑得明朗,眼神却漆黑幽寒,“比如那令我分外反感,多呆一刻就多难受一刻的地方。我是望而却步的。你我既然是相逢于半路,亦自当相别于半路,不然闹出太多不愉快来,我会伤脑筋的。”说罢,“未名,我们走我们的。” 殷据站在路中央不动,错身而过之时说:“三省六部别有豪华,苍苍,你的豪华该不止表面那些吧。” 苍苍脚步停也不停:“日后兵刃相向时你自会知道了。” “唉……”殷据望着前方幽幽一叹。“姨母临终遗愿。我一直铭记在心。若早知今日,当初早些说与你知,或许我们便不会走到今日这步吧……” 呕…… 苍苍一阵恶心。走出很远直到见不到那个人了才,拍拍胸口:“太恶心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讨厌有虚伪的人。”临终遗愿?别告诉她,这位皇三子还真的把她当作未来的妻子看待过。 妻子?是弃子才对吧。 被这么一搅和,散步的闲情逸致都没有了:“未名我们上车去吧。……未名?”伸手在未名眼前晃晃,他怎么一下子沉默不发?动也不动的样子很让人心慌好吗? 未名顺着她的手臂看上来,黑漆漆的眼神凝视着她,忽然说:“我不喜欢他的语气,更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苍苍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 府邸的修葺提上议程,翌日就请了名气很响的师傅们过来开工,整个慕容府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一片热火朝天,而同时几大公侯爵府都送来贺喜之礼,甚至远在外地的王修阅也送来了祝福和礼物。 其中最叫人头疼的是,长乐侯府不但送了礼,还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左白晓,你要是敢在我府上上蹿下跳我就把你送回去。”一开口就是严厉的警告,左白晓兴奋的神色顿时打了个折扣,缩缩脖子:“我是来跟你学东西的,才不会捣乱。” 是吗?这样就好。 对于这个很久很久之前就找上门来说要跟自己学习,结果消失得连个影子都不剩的家伙,苍苍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本来这时候也很想一甩袖拒绝他上门的,但未名一句话提醒了她。 “安稳人心。”他这样说。不错,现在不敢说满城皆知三省六部制是从她这儿出去的,但该知道的人的知道了,王修阅简直已经打上她的标志,将来新法若能颁布实施,那在很多人眼里,她可以做很大的主的。 所以墨鼎臣允许墨梧桐跟着她,左氏也旧事重提把左白晓弄过来。 表明态度也好,拉拢关系也好,为日后打伏笔也好,她若拒绝了,问题会变得很严重。 于是最终苍苍收留下了左白晓,给他分派了两个任务,于是跟着墨梧桐学点文书上的东西,平日多看书多明理,再一个就是陪殷晚玩了。还好还好,这就是个心还很野的小少年,两个人倒是处得很来,一堆一堆的共同话题。 最后,最叫苍苍惊讶的是,荆遇会亲自登门。 “你这幅画不止表面上这么简单吧?”这位长者一来,多话没有,拿出摊在桌上,指着上面道,“我又仔细地研究了一遍,发现一个地方很有意思。”他说着很有意思,就真的很有意思一般笑起来,“这城门外的骑兵,看着是从城里杀出来的,但其实是从外面准备着杀进去吧?” 苍苍张张嘴,默然道:“被你看出来了?” 荆遇掀掀襕衫衣摆坐下去,不答反道:“只要将其看成是从外面杀进去,整个意境又不同了。这草原和山脉,应是指盛京以北的漠北草原,那是我大央建国的最初根据,城郭当然还是盛京城了。可这就成了在大央境内破城……慕姑娘……不现在应该叫慕容姑娘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想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那点不好意思便烟消云散了,苍苍想了想,淡然一笑:“我想做的很简单,为过去的人讨回公道,为现在的人争取生存机会。只不过很不幸,挡在面前的最大的障碍,他的位置比较高,权力比较大罢了。” 荆遇吸一口气:“位置比较高,权力比较大?还罢了?小小年纪口气倒挺大。”他摇头看着苍苍,低声说,“你知不知道这形同谋反?” “知道啊。”苍苍摊手一笑,“可是我若不反,就只有受死的份,人嘛,都是被逼出来的。况且我只造他一人的反,与这家国天下并无害处,后果我省得。” 一句“我省得”把荆遇后面的话堵了个干净:“你……” 苍苍一笑,从桌上取来茶壶倒了一杯茶,蹲身双手奉上:“多谢荆老回护之情。” “谢我做什么?”荆遇看着那茶也不接,“老夫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谢的是,第一次,潇湘楼里的赞许肯定;第二次,您察觉刺绣意味不正时,没有立即举报,而是给我一个机会;第三次,是眼下您已肯定我心中反意,却支持我。” 荆遇霍然站起,活了五十多年从来从容稳重的一个人,脸上露出骇色,沉声斥道:“混帐!我什么时候说支持你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休要胡言。” 苍苍听罢也不生气慌张,盈盈站直,看着他道:“若不是站在我这边,怎么看出了‘谋反’之意却不去衙门?荆老,单凭您今日的举动,我就可以一口咬定您是我同党,将来若出了什么差错,我败了,您也讨不到好果子。您是聪明人,深知其中利害,可还是上门来了,这说明您心中并不认为我是犯上作乱,罪大恶极的贼子对么?说明您是想着我的对么?” 她顿了顿:“虽然我不明白为何您对我多有宽容,但是我可以感受得到,那您对我是有善意的。” 荆遇良久无言,最后看着她摇摇头,指着她:“多大一个小丫头,你的心眼是怎么长的?想得多老得快,到时候可就吃亏了。” 这样亲切包容的话,令苍苍一愣之余释然笑了,没猜错,这位长者是向着她的。 荆遇重新坐下,看看她手里的茶,苍苍很上道地立即送上,他喝了一口,长叹一声,笑问:“那你可知我为何对你刮目相待?” 苍苍眨眨眼,犹豫地说:“我命好,总是遇到贵人。” 荆遇一愣,哈哈大笑,差点把自己呛住。 …… 苍苍小心地收起,正考虑应该将其放在哪里,正好未名这时候进来了,看着问:“为何取这个名字?” 苍苍歪头想了想:“当时被逼得上台,很生气,想着要是你在的话,一挥手大概就干脆了事了,很豪迈啊,就想到了这个词。怎么样你看看?” 她献宝一样捧给他看,指着那四个字:“我模仿的你的字,是不是很不像?真不知道你怎么练出来的,改日教我吧,我喜欢你的字。” 未名看看她,那日都是因为他突然离去,否则…… 敛下眼眸藏住情绪,又去仔细观察绣面,果真发现了好几样意味,不由问:“骑兵的马头是朝着城门的……为何要这样,若第一眼就让人瞧出来,不是解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