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夜色中,一把轮椅一个人悄然靠近。 未名是世外之人,衣着穿戴都与凡俗者不同。 如衣衫,他永远只穿纯白宽舒的白衣,且永远纤尘不染,干净得如同九天之外的一抹孤云,又似不食烟火的精灵落凡尘。 再如头发,他的头发不算太长,但乌黑漂亮得不似一个男子应有的。不外出时,他常常并不束发,而是用一根绸带松松系于脑后。尤其是麻叶桑瓜离开后,他更是如此。 风起之际,他便是衣动发扬,整个人萦绕开非凡人的孤洒清逸,仿佛随时会飘然远去。他大概不知道,每每这个时候他有多么地风华摄人,使得人往往忽略了他精致已极的容颜,却越发感觉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美感。 就连冷淡如苍苍,也好几次看他看到发怔失神。 这个人,这种美与气质,根本不该是人世所能有的。 这时他便是沐风而来。 灯光是他的点缀,夜幕是他的背景,他来自黑沉之处,却逐渐将整个人世照亮。所有人无论是见过他的没见过的,都看傻了。 苍苍最先回神,暗暗瞪他一眼,没事这么张扬做什么? 可她似乎忘了,舞阳门前那一夜,他也是如此行来,只是那时他整个人的气质与如今有些微不同,而她正处于感激和抵触的矛盾边缘,没空去欣赏别的。 瞪完了想起钟离决,她又巴巴地望着他。未名黑瞳轻瞥,怔了一下,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 “未、未名!”胡进之这时也回了神,暗骂一声果真是个妖人,看都能将人看傻了。想是这么想,但他的心中不自觉的发慌。手都有些抖,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后退的冲动,强颜笑道:“久仰久仰,今日可算见到先生风姿了。” 未名淡淡地瞥过他,无喜无怒的视线登时叫他起了一身冷汗,竟也彬彬回礼:“府尹大人客气。”罢了转脸对方敢道:“你既然说血迹,就去把血迹找出来,应知说话需凭事实,若你是随意捏造……” 传说中的高手与自己说话,真叫方敢受宠若惊。可听到后面方敢的脸色由惊喜转到心虚,露出慌乱之态。 他不是笨蛋,未名咬着血迹不放。定是已经妥善被处理掉了,他再去找又能找到什么?之前为了赶时间,他们一行人可是眼看着钟离决被逼得进了这片区域,就直奔过来,谁想还是迟一步。人已经找不到了。而所谓的血迹,谁都没去证实过有没有。 不过钟离决据说又伤得极重,照理说那血应该一路淋淋漓漓,其中时间又短得很,就算处理,又能做得一干二净。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想着这点,他又变得大胆起来,很光棍地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给你看!” 说完就走,胡进之都来不及阻止。胡进之心中大骂,这个只有肌rou没有脑子的笨蛋!接什么话,纠结什么血迹?这样一来整件事情的中心不都移了吗? 想到未名没说完的话,胡进之知道他必然还有后招。急得汗流得更官场了,站在那里不停抹汗。一边赔笑:“我说未名先生,这钟离决与慕苍苍交好,不是众人周知的事嘛……” “就凭这点,官府就可以擅闯民宅?大央律法都是这么规定的?” 胡进之被梗得说不出话来,暗暗死咬牙,只盼望方敢能真的找出点什么东西来。 可惜老天好像也不帮他,片刻方敢一脸不敢相信地回来了。 “如何?”未名问。 “没、没有……”方敢垂头丧气地道,收到胡进之愤怒的眼神,连忙说,“其实,其实我是看到钟离决往这边来了,对,看到了,他一定在这里!” 未名偏了偏头,一边嘴角似挑未挑,原本清冷无波的神态顿时流露一分嘲讽:“先说是依着血迹来,这会儿又说是亲眼看到人,你这证词前后矛盾,府尹大人,这样的话也可信?” “这,这……”胡进之瞪着眼,心想果然是这样,他是铁了心要阻挠了! 丹阳子一线的人他很怕,怕得不得了。早些年丹阳子凶名太盛,据说是个一言不合就能动手的主,管你是权贵富豪天皇老子,哪怕是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他出手也是必要见血,手下从无败绩。 师父火爆又强大,做徒弟的能差到哪里去?哪怕眼下看着未名并无三头六臂,长得比姑娘还好看,年纪轻轻并且还坐着轮椅,他这心底的畏惧还是不能消散半分。 可是,可是,想想陛下的威势,想想三皇子的冷笑…… “这世外的人啊,一旦牵涉进俗事,也就变成了俗人。那个未名真能时时处处地使出鬼神手段吗?别忘了,慕苍苍要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地位,得通过大央的律法,所以她得守规矩。她既然守规矩,她身边的人又怎么超然得了?” 来之前三皇子殿下的训斥犹在耳边,越是回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胡进之又壮着胆子笔挺地道:“未名先生,我们也别在这里扯这些题外话,当务之急是抓住杀人犯,本官怎么知道钟离决在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在不在。”他梗起脖子,“不知能否让本官搜查慕府!” 苍苍眼光一凛,被强行搜查可是很打脸的事,更何况府里不单有钟离决,还有十九个联络人…… 她看着未名,等他怎么说,若他过来前已将钟离决藏好,被搜,也不妨什么事。 未名却是干脆摇头:“不能。”不给胡进之开口机会,继续说,“想要搜查慕府,须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这个人信口胡说居心不良,府尹大人既然不予理会,那我就先扣下来明日交由御史大人处置。” 说着他徒手遥遥一抓,风声一震,站在胡进之身边的方敢惊叫着就凌空飞了起来,下一刻重重摔在开山军精兵跟前,立即被七手八脚压制得动弹不得。 未名再一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府尹大人请回吧,今日之事我自会与御史大人交代清楚。” 胡进之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招弄得又惊又怒,瞪着他迟迟说不出话来,直到未名眉梢轻轻一动,他唬得一跳:“你、你不要乱来!” “怎会乱来?乡野之人也是很守法知法的,苍苍,我记得御史大夫确实要比京兆府尹大,是吧?”未名偏头问苍苍。 “……是。”苍苍眼神古怪,“御史大夫从一品官,监察百官直达天听,兼有执法权,胡大人,要受其监督。” “那就是了。”未名点点头,又看向胡进之涨成猪肝色的脸,一脸无辜地:“我向御史大夫求助也是胡来?还是大人你觉得御史大夫反倒不如你?” 胡进之浑身发抖,嘴唇一动又动还是不知该怎么反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晌才艰难地说:“本官是奉陛下之命……” “唔,大央陛下那里若是必要,我也便去解释一番好了,府尹大人不必担心。” 胡进之差点一个倒仰,苦涩无比地慢慢打了个拱:“如此,本官便告退了。” “大人走好,不送。”未名淡淡道,在轮椅上微微倾身,礼仪得体到位,又是把胡进之看得眼角一跳一跳。 谁说这个人只会汉莽胡来的,谁说他寡言木讷的?三皇子殿下真是误人不浅!好嘛,武,绝对打不过,文,三言两语的就占尽上风,颠倒情势。本来以为理法规矩压下来他就没辙了,谁想到他还能反过来利用这些,在他这里谁能讨到好处?胡进之心惊不已,打定主意今后这趟浑水他绝对绝对不再掺和了! “大人,救……救我……”被压制着的方敢支支吾吾地求救,胡进之理也不理,带着自己的人火速撤得个干干净净。 “未名先生,此人怎么办?”精兵之一指着方敢问,方敢脸上一片凄惶,急急地哀求,可是他被堵上了嘴,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几个音。 未名看他一眼:“先关起来,明日送到御史台去。” 苍苍讶异地问:“你真的准备去告状?” 未名推着轮椅往回去,苍苍赶紧跟上:“我们不告状就会被告状,相反先高调地告了状,就显得不心虚了。”他略作停顿,“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要实行改革必须有一个导火索,这件事利用好了就能起到导火索的作用。” 苍苍想想确实如此,可是……她皱起眉头:“他们贸然闯上来的确理亏,可事情说起来与钟离决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若要对簿公堂,他伤成那样怎么……对了,他怎么样了?” 未名手下一滞,仅仅片刻又恢复如常,不答反道:“问题不在这里,就怕他被咬定杀了人,一旦名声坏了,他就算去了前线也是罪身,那样就麻烦了。” 苍苍沉默下来,她这时候还弄不清楚胡进之做了这一手目的何在。 就为了搞臭钟离决?这费的力气也太大了。不说别的,光是死了五个武生这个代价就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