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连姨失神地问,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就在刚才还当作普通孩子来哄的人,突然告诉自己她什么都知道,自己辛苦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她轻松道出,连姨只感觉一切太快,超出了她最放肆的预想。 苍苍看着连姨的神色心中一叹。知道她身世的人寥寥可数,她所知道的府外有皇后殷据和连姨,府内只有墨鼎臣、乔总管以及墨松夫妇,除了殷据对她有所企图特意巴巴地跑来告诉她这一真相,其他人应该都不想她知道。难怪连姨如此吃惊。 她心里有些愧疚,声音放柔:“很小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 连姨眼珠颤了颤,接着问:“在我出府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怎么会,怎么会……可怜的苍苍,那时你才多大?”连姨心疼地抚摸她的头发脸颊,好像她因此少了块rou似的,“你怎么不告诉连姨,你一定很害怕难过是不是,怎么不说出来叫连姨分担呢,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温暖的手掌覆着厚茧,摸起来微微刺疼,苍苍有些适应不了肢体亲密的接触,抓下她的手握在手里:“就是太害怕所以才不敢说啊,我那时哪里想到连姨也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不对,她是等着连姨主动告诉自己,越等越是等不到,她的恐慌和期盼渐渐冷却,怨怼失望充斥她的身体,人越来越冷漠,对连姨也越发地离心。 她有时候觉得,身世的秘密是一颗种进心底的毒瘤,使她纯真无知一如白纸的心灵日渐发黑腐烂,充满了怨言,戾气,痛苦,不平衡等等诸多负面情绪。她的双眼被蒙蔽,她夜不能寐蠢蠢欲动,她开始用各种幼稚的手段给墨松及他的家人的生活搞破坏,不知道到底是要他们也不能美满,还是让他们注意到自己。 多么可怜寂寞又自卑丑陋的心理,她几乎不敢回忆那段幼年时光。 她虽然笑着但眼里的黯淡骗不了人,连姨哪里还不了解?连声说:“你受苦了,你受苦了。连姨就是怕你看不开才不敢告诉你,谁知道还是疏忽了。连姨带你走好不好,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干嘛眼巴巴地给别人当下人?离开这里再不见那些可恶的人,我们过自己的日子,虽然会违背小姐的遗愿,但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想你受委屈,她会谅解的。” 苍苍从消沉中回神,意外地问:“我留在侯府是母亲的遗愿?” 连姨含泪点点头:“小姐生下你后自知时日无多,她不想你没了母亲又没有父亲,叫我带你投奔侯府。谁知道……”她神色一厉目光凶狠,咬牙道,“谁知道侯府根本不敢承认你,无名无份地把你养着,方氏更绝,后来竟找机会把我赶出去要使你孤立无依。我本想把你一起带走,可那时局势动荡,留在侯府到底是最安全,再加上墨松一再保证会照顾你,我就……” 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果早知道苍苍留在侯府最终只能做个小小绣女仰人鼻息,她当年咬咬牙就带她走了,失去了那次机会,她纵然有心也再无从下手,因为后来这孩子自己对她不予理睬,一句话都不肯和她多说,更别提跟她离开。 想着,连姨忽然精神一振,现在苍苍对她信任喜欢,是不是就是说……她激动得眼睛发亮,试探道:“苍苍……” 苍苍正思索连姨透露的她所不了解的过去,闻言抬头一看,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她心里一暖,笑着道:“说实话,这侯府我早就不想待了,只是,连姨,你忘了我之前说的话了?我闯了一个大祸,现在还不能走。” “对了对了,连姨忘了,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掉它然后赶快离开!” 看着连姨急不可待,苍苍抿嘴一笑,凤眼眯了眯:“具体情况请恕苍苍现在不能透露,连姨我记得你有功夫的,能做到秘密行事不被人发觉吗?” 连姨一听怔了一下,意识到事情不似简单,认真道:“自然可以的。”自从知道苍苍自知身世,她潜意识里开始不再将她当作小女孩,而是以先主人的血脉看待,看着那越发像小姐的容貌神态,她仿佛见证到小姐的智慧意志被继承延续,遏制不住地激动欣喜。 “那就好。”苍苍并未察觉她态度的细微改变问道,“连姨,你知道钟离决这个人吗?” “钟离决?就是那个来自洛阳的私军领帅?略有耳闻。” “正是他,我要拜托连姨做的事就是暗中帮我带几句话给他。”苍苍凑过去耳语了几句,连姨惊得张大嘴:“你想帮助他?” “欲取之必先与之,其实是我需要他的帮助。以后我再向连姨解释。”苍苍轻轻道,“只要钟离决的政治头脑不是无可救药,就会明白我是他唯一的退路,连姨你带到话后就留下联系方式等他自己找上来,在态度上……” “我明白,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太急切了人家反而以为我们有诈。” 苍苍笑着点头:“是这个道理,适当的矜持其实就是适当的距离,可以让彼此陌生的双方都获得安全感。”更重要的是,这样容易将主动权拿捏在自己手里,利于往后可能的更为长远的合作。 快到晌午饭时间,堂屋里的人陆续散出来,连姨不适合再逗留,苍苍便送她到院门口,分别在即,她嘱咐道:“连姨,稍后你要想办法留在府里,这样我们见面能方便很多,接下去一段时间怕都要你为我跑腿办事。” “这个简单,我跟着小姐的时候没少做搭线放哨的事,心里有谱的。”连姨想起什么,顿了顿,将苍苍拉到一旁悄声道,“连姨真的很高兴你能信任我,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身世,又用我办事,那有些话连姨觉得有必要说明白。” 她斟酌了一下说:“小姐常说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有做事的样子,不能儿戏。苍苍,你对连姨尊重客气,这说明你懂事,这很好,但千万不能被这种关系拘束住。所谓公事公办,从今往后,但凡你有吩咐,我就不是连姨,而是你的部下,你也不再是苍苍,而是我效忠的主人,你尽管站在上面的位置来命令我,不要有为难顾虑,不要有多余的担心,我是小姐的人,也就是你的人,并且我是小姐一手调教出来的,我能胜任的。” 苍苍喉口发涨。原来拥有真心扶植拥戴自己的人是这样的,肩头好像压着沉甸甸的东西,但心里很温暖,坦适而安全,明确醒悟自己被保护期待着,也背负起保护别人的责任。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我明白,我也不是抱着小打小闹的心思胡来的,但是,”她眨眨眼睛,“明智而有情义有担当的上位者,不应该将部下的安危也一同纳入考虑范围吗?连姨,我不知道将来会走什么样的路,但就算有朝一日站在高处,我也不想再当一个冷血势利的机器。我知道连姨你还不太了解相信我,口说无凭,我会用行动证明我并非无谋无分寸的庸人。” 连姨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欣慰动容地点点头:“连姨相信你,苍苍你长大了,小姐可以放心了。”她双手合十对天拜了拜,余光看到远处有绣女朝这里张望,忙抹抹泪花不无担心地问:“苍苍,我们这样光明正大地见面会不会……” 苍苍摇头,视线也朝那边看去:“就是要光明正大,以我眼下所处的环境,偷偷摸摸才要引人怀疑。” “那好,时间不早了,连姨得走了,你自己小心,等我好消息。”她走出两步又转回来问,“对了,如果钟离决问我身后的人是谁,要怎么回答?” 苍苍略一思索,把一缕头发抿到耳后,迎风浅笑道:“就告诉他我姓慕。” 慕容雅沦落为琴师后,去容字,改名慕雅,前世苍苍自取姓氏为“慕”,就是告诫自己要铭记母亲的耻辱,自己的耻辱。 今世她有了天差地别的觉悟,自然不会心心念念着所谓耻辱不平。然而历史不能轻忘,她要用这个姓氏印刻曾经犯下的错,曾痛失泯灭过的一切,同时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坚持?这次新生实属天赐,得来不易不假,命运要改变,人生要不同,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她,慕苍苍,永远不能丧失本心。 —————————— 呼唤推荐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