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新帝正独坐在炕上。 虽才是新年伊始,可做皇帝的,却是全年无休,正在翻看一沓子密折。 作皇子的时候,他就是勤勉的,如今更甚。除了勤勉,他也惯会隐忍。如今,他虽然已经登基为帝,可还有上皇安在,只能一贯隐忍下去。所以,去岁虽然已经是寰泰元年,却并未有什么太大的举措。于今,才在上皇的指示下,大赦天下,又在后宫封了几个贵人,而这几个贵人,无一不是上皇念旧的人家所出”“。 现在,寰泰帝看的正是政令颁发后各处的反应,当然,也少不得那几家后妃外戚的一些举动。看着看着,就见他忽然笑了,手指轻点着个人名,连说了几个有趣,指下纸上,赫然是林靖二字。 皇帝事情多,当初虽然对林靖有些好奇,可不久就忘在了脑后,此番冷不丁被提起,倒是勾起了些旧事。如此,且看这小孩的行事,更多了些手段。于是,连新带旧,倒真让寰泰帝看进眼里了。 这回,怕是不再会轻易扔在脑后了。 再看看吧,光聪明还是不够的,且看他这“忠”字怎么写。 荣国府中,挑起了事端的林靖,这会儿可闲下无事了,事情都成了别人的了。 先说说邢夫人吧,当得知林靖把那些个东西都给了贾琏时,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了。而吃惊过后,就是深深的羡慕嫉妒恨。 这一瞬间,邢夫人比之当初林靖刚得了那财物时,更加不平衡了。毕竟,老太太的威望放在那儿了,她不敢多想。可如今不一样,那林小子把东西又吐出来了。可既然吐。为什么不是给了自己? 大老爷可是现在荣国府爵位真正的掌握者,若说是这财物真正该得的,除了这大老爷,还能有谁?而自己如今是将军夫人,林小子的大舅母,这身份地位都放在那儿呢,难道不能分一杯羹? 当然,除了恨林靖不懂进退,眼中没有自己外,钱财当头。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样才能从这贾琏夫妻身上挖上一笔出来。这事儿得快,可别忘了贾琏那个好老婆。下手晚了,那些财物怕不是要被那王熙凤给掏光了。 邢夫人在屋子里磨了半天的磨,总算想出个自觉可行的主意,忙扬声让人过来给她梳妆更衣,摇曳着往贾赦那儿去了。 贾赦这人。无事还要吃酒耍乐呢,这日来,贾氏姑娘得了妃位,又是新年里头,这就让他更是乐颠了,至于林靖闹出的那点儿小麻烦。他鼻子一哼,都不屑一顾,一个小毛孩子的胡闹生气。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会儿的贾赦,正在高乐着,听着小曲儿,喝着美人哺,总总青楼手段。却在这荣国府的高门大院,由着这些面上应该规矩着的姬妾、美婢一一使出来。更让他真觉趣味。 正乐着呢,就听见外头人报,大太太来给老爷请安了。 贾赦眉头一皱,有些个扫兴,只是还是挥了挥手,让邢夫人进来了。 邢夫人早就在外头猜到了里头的“热闹”,只等进来亲眼看见了,还是本能的怨恨。只是,对于贾赦,她也是由本能的畏惧,再想着自己这回过来的图谋,还是扭曲着脸,挤出了个笑脸,给贾赦请安。 贾赦点点头,“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道:“这一年到头的,你也算是勤勉。新年里头,你也不用太过拘泥,好好歇歇吧,就不用过来了。”这话,听着是体恤,其实,实在是嫌这位正室太太碍眼。 邢氏哪会听不出来,脸上只觉火辣辣的,偷眼横了眼那几个服侍着的“小妖精”,还是挤出笑脸,答了声是。只是,为了心中所烧着的那把大火,这位诰命夫人,忍了羞,亲自执壶倒了杯酒,给贾赦敬了过去: “老爷的体恤,我甚是感激。现以这杯酒为敬,谢老爷爱护。” 贾赦也不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什么不对,接了酒杯一饮而尽,反转杯口,示意已经受了礼,该走人了,哪儿方便往哪儿去,只别在自己跟前打扰了玩乐就好。 哪晓得邢夫人又敬上了第二杯,说是感谢老爷殚精竭虑,一年到头为荣国府辛劳云云。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脸红气喘。而贾赦竟然也一脸坦然的受了。 两杯受了,贾赦倒来了趣味,想听听自己这个妻子还有什么好话,也不急着让人走了。 哪想到贾赦想听好话了,这会儿邢夫人却不说了,看着贾赦满脸笑意地等着,这位却放下了酒壶,不说了,非但不说,还长长的叹了声气,不说了。这下把贾赦弄了个不爽。 就在贾赦耀撂下脸子之前,邢夫人开口了,“只是,我为老爷您不值啊!想着您,我就心疼!” 这话,可把贾赦说得一愣,“这可怎么说的?” 邢氏倒是没有马上回话,只是那眼看着那些个“小妖精”,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显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贾赦会意,这时候倒是没有拿乔,马上喝了人退下,就看着邢夫人,等着了。 邢夫人这会儿也不拿腔作态了,喊了句老爷。就开始“心疼”大老爷贾赦了,“老爷,想您才是将军,这荣国府的真正主子,可却住着这东小院儿,那这个花园子当屋子,把个正堂荣禧堂让给了兄弟。这原是您孝顺老太太,爱护兄弟,可如今,别人却记不得这个茬,谁把您这个真正的将军放在眼里?” 这话确实戳着老爷的痛处,只是这个事情,并不是新鲜事,贾赦并没有听出什么新意来,于是沉下脸,就要呵斥邢氏。哪想到邢氏只是个开头,继续说道:“这原本是府里那些个不知进退不懂长幼尊卑的人,把老爷的爱护当成了老爷的傻气,他们的福气,整日个小动作。老爷不与他们计较,他们倒日日吵吵。如今,倒闹到了府外了。不单闹到府外,还吵吵到了御前。” “老爷您且想想,大姑娘虽然是二弟的亲女,可她冠着贾姓,是顶着荣国府的名分才能进宫的。如今这封妃的旨意不该是您这位将军接吗?怎么就越过了您去了?” 这话,不说不觉得。元春是贾政的亲女,贾政被宣进宫接旨,都没觉得有啥不对。可如今听着邢夫人这样一说,再细细一品,贾赦的脸就黑了。只是。皇权在上,贾赦可不敢非议皇上,“噤声!这话。也是可以说的?” 邢氏说着些,无非是做些铺垫,顺便一如既往的埋汰着二房,当然,这些埋汰话倒是真有几分实在。这会儿见贾赦黑脸的,心中一喜。不得不说,邢夫人到底是贾赦的正妻,别人不把这位大老爷放心上,她可是一直在琢磨这位老爷呢,对着这位老爷的尿性。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把这位老爷的心中怒气挑拨上来了,在这怒头上,给贾琏上菜。那是一上一个准儿。贾赦不能跟老太太置气,被个孝字压着,对着弟弟也只能忍着,对于皇上更是不敢有点儿的言语,可是对于贾琏。可是能威风着呢。贾琏是他儿子,老子讲究孝道。也能拿孝道压着儿子,顺便也找找平衡,出出邪火儿。 “是!这些外头的事情,本就不该我这个妇人说的,我只是心疼老爷。哎,只是如今,不光这些,连琏儿都,哎,不说了,老爷且喝酒。喝一杯,也算是消消气。” “琏儿?琏儿怎么啦?”贾赦因着脸问道。 “啊呀,这事,还真不好说。我这可是做继母的,可不能说这些。老爷且等等,没准过会儿,琏儿就想您来禀报了,也把那些个东西交给您处置了。要知道,那些东西,原本也该是您所得的。” 邢氏越是不说,贾赦就越是吊上火来。再说,贾赦好色,好玩,好古董,这哪一样,都是费钱的,对于钱财,也很上心,听着这话,就更是要让邢氏说说明白。 这一个真心硬逼着,一个假意搪塞着,不大一会儿,邢氏像是受不了逼迫,才扭扭捏捏地开口了:“老爷,那日里林家那孩子胡闹了一场,老爷许是听说过吧?” 见贾赦点头,邢氏忙问,“那老爷您可知道,老太太为了安抚那小子,给了许多好东西他?” 这事情,贾赦也知道。虽然眼热那些东西,只是好在这人还算知道,就老太太对他那个态度,老太太的私产,可是落不到他手中的。所以反而在心中狂笑,冲着荣禧堂的方向幸灾乐祸呢。而后,也就不再关心这个,只是在吃酒玩乐中性质更高了。 邢氏见贾赦点头,就继续道:“那老爷可知道,现如今,这些东西,可都在东小跨院里,琏儿屋子里呢。” 贾赦猛吃了一惊,忙追问道:“这可是怎么是说的?难道琏儿去把那东西弄回去了,哈哈,真是好本事!”心中一乐,儿子,还真不错啊。 “哪儿啊。那是那林小子,自己个儿派了人,把东西都抬到琏儿屋里去的。”邢夫人说到这个,还是恨恨地撇撇嘴。 “这又是什么故事,难道这东西还咬手?”贾赦这下倒是糊涂了。 “可不是咬他嘛!家可清高着呢。原就不忿人说他赖着荣国府,若收了那些个,那读书人的什么可杀不可辱,不就是当个放/屁?”邢夫人这会儿也顾不得粗俗不粗俗了,这些话,哪比得上她心中的气愤啊。 贾赦愣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事情想过来了,哈哈乐了,“读书人,读书人,可把这脑子给读傻了。不过,倒是便宜了琏儿,好,真好,哈哈哈哈!” 贾赦还在笑着呢,邢夫人也配合着贾赦的高兴,把贾琏等对外放的话给说了一下,什么为不为难,什么将来的主人,当然,这话说得委婉,并不如林靖说的那么直白,但也是把那层意思说清楚了,因为这财务是荣国府的,贾琏是荣国府的主子,所以才把这东西给了贾琏。 贾赦还在傻乐,冷不防邢夫人就叹了声气,“老爷为琏儿得了那些好东西替他开心如此,只是不知道,琏儿怎么想的,这么大件事情,怎么就不来跟老爷说一声。难道还担心老爷拿了他东西不曾。哎?想想也是,这东西是荣国府的,老爷才是这荣国府真正主人呢。保不住这孩子就犯了傻气,他也不想想,老爷只他一个儿子,日后这些还不都是他的?” 刚刚还笑得开心的贾赦,这下子就犹如一下子被点了xue,猛地顿住了。 这话说得太对了!这么个事情,怎么不知道来禀报一声呢?难道,真存了那样的心思?阿呸!就算这做老子的拿了,又怎么啦?别说这做儿子的,命都是老子给的,拿他点儿东西又能怎么啦? 不对,这东西还不是他的,人家说着东西是荣国府的,荣国府的,就是他的! 即便不是这样说的,儿子得了好东西,不该先孝敬老子吗?这可是最基本的孝道! 好好,这做老子为了孝道,隐忍着,龟缩着,这做儿子的,反倒是不把做老子的放在眼里了! 看着贾赦的面色变了,邢夫人还不罢休呢,若只是这样,贾赦一发飚,让贾琏把东西都交出来,自己还玩个什么?辛辛苦苦,难道就是为人做嫁衣的?难道还指望贾赦一高兴,手头里漏出点儿给自己,可别说笑话了! 所以,这会儿,她装作不知,兀自说着:“啧,也不能啊。琏儿看着,还是挺孝顺的。不过,就是一点儿,让我看着不像。这琏儿有一处可一点儿不像老爷。老爷是多么英明神武,多有男子气概,可琏儿,咳,怎么就是个惧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