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落,西边天际一片金红色,栏杆廊柱尽被染遍。 李馨刚才吃的热了,额头上出一层细密汗珠,衬着红扑扑的脸和精致的五官,整个显得异常娇艳。她卷起袖子,笑着说:“好,今天这顿不能白吃,我来投桃报李!”李固大喜,急忙吩咐人拿琴箫到水榭去。 阿福吃了一碗饭喝了几口汤,漱过口就也跟着过去。佳蕙捧着一把曲项琵琶,现在也叫胡琴。和后世的直项琵琶不同。佳蕙手里这一把是紫檀螺钿曲项飞凤双缠彩云的样式,琴身镶着深红宝石,在夕阳照耀下,那宝石的光晕仿佛是要烧起来的火焰,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啊,总是有杂事,也好久没弹了。” 李馨把琵琶接过去,按弦试了试音,弃了拨子,佳蕙替她将玳瑁拨甲一个个的戴好,李馨抬头朝阿福一笑:“以前喜欢玩儿这个,好久没碰了。” 阿福一笑:“洗耳恭听。” 李固则接过了那管箫。箫管极长,玉制,深碧的的颜色仿佛是一竿经雪老竹,箫孔处有几点红渍,象是滴上去的血滴一样。 “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凑一块儿了。”李馨坐在石台上,手指轻点,疏淡而清朗的几个单音,让人心神缓缓的沉下来。 李固的唇轻轻嘬起。 一线箫音,浑然从容的轻轻传来,就象平静的林间,吹来的一阵东风。 飒飒水波随风而动,起伏澹澹。 阿福觉得肌肤都随着那箫音而鼓战起来。微微眯上眼,似乎有人正从山林深处走来,山莽莽,林苍苍,那人的身形若隐若现…… 这曲子阿福听过。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阿福觉得微微晕眩,神绪神魂仿佛要被那箫音摇动着带着飘浮起来。她定了定神,往窗前站了一步,夕阳的红光照在脸上,微微的热。 琵琶声忽然加了进来,叮的一声轻响,就象石下滴泉,落进平静的水面,陡然打破了山林间的宁静。 箫音微微沉下,仿佛那缓缓走来的人被这水声惊动,吸引,转头去看。 他的步子依旧从缓,但是却带上了寻幽觅胜的期待之意。 水声一滴一滴,渐汇成涓涓细流,流淌不断。水声潺潺,箫声扬起来,变的轻快,仿佛豁然开朗,见着一片水光。 阿福有些明白,为什么要到水边来奏曲听曲。 水面疏朗平旷,四面来风,令人心神安然宁定。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琵琶声如水花飞迸,撒珠溅玉一样欢快,让人的心也跟着跳的欢快了起来。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曲子和从前听过的旋律相仿,但又不尽相同。 阿福靠着窗扇,望着李固。 他垂着眼帘,神情从容宁静,仿佛身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天地间只有那宛转悠扬的乐音。 箫声曲折低回,带着茫然之音,仿佛是迷失了路径,不知何去何从。 李馨忽然站了起来,五指齐划,琵琶声陡然激越清昂,如裂帛如碎冰,仿佛一线银瀑从天而降,飞龙直落,声势磅礴,天地无色! 阿福被震的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窗棂。 不尽落瀑,仿佛滔滔天河之水落入世间,不见来时,不见归处! 箫音陡然拔高,就如山风罡烈,受水势鼓舞着,吹卷着,水声风声浑然一体,迎面袭来,穿透人的身体,荡涤人的思绪!阿福觉得身后的板壁窗扇一起震动起来,绝不是她的错觉,乐音一波一波的扩散,阿福眼角的余光看到水面上也起了鳞鳞细纹,一圈圈荡漾开去。 从前只听人说,之音,沉悦淳然。声闻十里,振聋发聩! 李馨脸颊火红,手指挥弹的快的阿福已经看不清她的动作,玉似的手指挥洒间就象阿福见的那绝品的重瓣雪牡丹,晶莹剔透浑然绝美,玳瑁拨甲彩光剔透璨灿夺目,一圈圈光环如虹如蝶。 她忽然停下手来,反手将两幅袖子一扯一撕,嗤嗤轻响,断袖如素翼凤蝶一样翩然落地。 箫声却没有停歇,宛转柔润,愈吹愈是让人心驰神移。 李馨喘了两口气,忽然踢掉木屐,一撩裙幅踏上了圆桌。旋身扭腰,衣裙飘曳,巾带飞舞。她一手支着琴头,反手拨划,姿态曼妙仿佛天女起舞。 琵琶乐声重新响起,刹那间灌满双耳,如急风骤雨泼浇而来。 她腰肢如风中扬柳,扭摆仰俯,十指齐舞,快弹捻挑,点挞按拨,阿福痴痴的看着她,眼睛不舍得眨动一下! 什么叫之音,人间绝响!这样的曲音只想让人扑倒在地顶礼膜拜,又想大哭一场,就此离了这凡尘俗世。 箫音高高的荡了起来,浩瀚天上之水,奔流到海不复还,滔滔人世流光,只见逝去无从留!李馨脚掌弓起,整个人只以脚尖驻抵在桌面上,整个人旋转起来。展臂反弹,整个人如一只飞翔的凤鸟翔燕……神女飞天,彩云飞旋,仿佛翱翔于九天之上,一往无前! 她旋转的越来越快,箫声琵琶之声如怒涛卷霜雪,狂风席流云,呜咽咆哮,撼天动地,仿佛要击碎尘世喧嚣! 阿福觉得自己身体与神魂里面挤满了这要摧破灵魂的乐音,胸腔随着共鸣震颤,却绝不感到苦楚,而是无尽欢欣,无尽畅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身汗,爱恨悲欢,淋漓尽致! 陡然间一声脆响,琴声戛然而止。李馨身形静止在原处,双臂伸张,俯身仰颈,姿态美不可言。 箫音若断若继,仿佛有些伤感。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幽然空谷,有那样一个人,干净,澄澈……温文如玉,和煦如风。 阿福的泪珠滚落下来,吟育涵咏,曼声而歌,反复唱着最后一句。 只愿感叹,天道无情,时光无情,昔日伊人,今不复见。 今日犹记,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