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的?” “改名字。” “这名字挺好的,革命的名字干嘛要改?” “我说,警察同志,您说这名字是我自己的,咱只要不取反动的名字,就不革命了么?” “哟,还是个刺头儿,说吧,想改个什么名字?” “风洛阳。” 风卫红从派出所里出来的时候,兜里已经揣上了印有“风洛阳”名字的户口簿。他不喜欢父亲给他取的这名字,卫红,怎么听着都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再说了,红太阳想保卫的人太多了,也不差自己一个。 北京的冬天十二分的冷,出门的时候忘记了戴上手套,他掏烟出来点上的片刻,指头便有些麻木。伸到嘴边呵了呵气,往家的方向走去。过段时间,他就要去部队了,他那老兵的父亲已经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让他去参军。1968年,这个960万平方公里都一片鲜红的年代,参军那是多光荣的事儿。 不一会儿,走到自家大院门口,风洛阳的心便咯噔地一下,猛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他抬头看了看,我草这不还下雪吗?咋会觉着热呢。 楚聆雨看见风洛阳,没有像他一样脸红发热,只是小嘴一扁,眼泪便流了下来。这下风洛阳有点手足无措,从小到大,他最怕看见这个大小姐哭。楚聆雨是四合院里的邻居,一帮孩子都从撒尿和泥一起长起来的。风洛阳的老子有点不待见楚家,常说这帮知识分子就他娘的穷酸,平日里没事儿弄些酸不拉几的文章,还总怨世间不公,******那三年咋就没饿死这帮孙子。你看给孩子取的名字,聆雨,淋雨,这******不怕冻着?瞅咱这娃,卫红,保卫红太阳,多实在。 楚聆雨的父亲楚砚解放前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手无缚鸡之力,一身的热血就洒在了笔杆子上。是一个真正的文人,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读书时遇见了聆雨的母亲,她人虽有些木讷,但书画却颇有灵气,当时就爱得飞沙走石。楚砚当时随时在各大报纸发表针砭时弊的文章,因而名声在外,女方也是富饶之家,书香门弟,对其颇为青睐。解放之后楚砚在著名大学里任了教授,有了女儿之后,全家上下视如掌上明珠,又衣食无忧,便宠得无以复加,惯出了不少大小姐脾气。 风洛阳看到楚聆雨,便说不出话来,两人小时候倒十分投缘,就算聆雨使些小性子,他也能耐着性子哄。大了些许之后,见到她便不知道说什么好,同院的几个兄弟平时没事儿都上街去“拍婆子”,然后搂搂抱抱地带回院里来玩。他看着心里怪嫉妒,他也想过啥时候去向聆雨说说,可一见面,胆子全缩了,还他娘的直犯结巴。 “咋……咋哭呢?”他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你要去参军?”聆雨的声音有点断续,似乎是抽泣。风洛阳的心里七上八下,也没有太过注意。 “恩,对。我爸跟他的老战友说了,明年高中一毕业就去。” “我……” “怎么了?” “毛主席下了最高的指示,让青年上山下乡,在贫下中农那里接受再教育。我家成分不好,我本来想考大学的,但是,现在估计没指望了。我……我只能下乡了。” “这……这怎么可能,你不上大学下乡的话,那不是毁了么?将来就在乡里找个一天能耕几亩地,壮得像牛一样的汉子成家,生一炕流着鼻涕泡子的娃,我都不好意思去看你。” “你……你再说。”聆雨跺了跺脚,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风洛阳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牙齿咬着嘴唇,不由心里乱跳,搔头说道:“那怎么办,这是主席的号召,咱不能不听吧。” “风卫红……”聆雨突然声音有点低。 “别叫这名字了,我都改了。”风洛阳不悦道。 “啊,改什么了。”聆雨的眼睛一闪一闪地,一副好奇而调皮的模样。 “前一秒还哭得倒处都是呢,听到别的事儿马上变脸了。”风洛阳惊道。 “你,你才哭得倒处都是。”聆雨脸一红,说道:“说呀,改什么名字了?” “风洛阳,怎么样?”风洛阳自豪地挺起胸说道。 “啊,这名字好听多了呀,为什么改的呢?” “还不是为你。”风洛阳心道,但却不敢说出来,他总觉得聆雨的名字很好听,自己的名字总有点那啥。 “哼,不说算了。”聆雨见他发呆不说话,有些生气地说道。 “没,没。”风洛阳摆了摆手,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聆雨脸突然通红,低头细语。似乎又想到什么,蓦然抬起头,问道:“你……你喜欢我么,风洛阳?” 风洛阳头里“嗡”地一声,霎时感到天眩地转,这想了几年的问题却由女孩子先问出口了,心里一阵空白,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眼中只有聆雨的脸,耳中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 聆雨见他又发呆,不由得恼怒,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之上,风洛阳吃痛,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脚只是揉。 “问你呢,你这混蛋,人家女孩子都主动开口了,你发什么呆?”聆雨从小到大怒了之后就这爆脾气。风洛阳直起身来,脸红了半天,又搔了半天的头,看见聆雨眼中怒气又快满了,吓得退后两步,说道:“喜……喜欢。” 聆雨霎时间笑靥如花,问道:“我如果真下乡当了知青…………” “你来么?” 风洛阳的心里很复杂,想起下乡他就有点发悚,倒不是怕那里的生活。主要是想起老头子的脸,如果自己说不去参军想下乡的话,他完全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但一想到聆雨的样子,却又十分难过,如果她这一去,真不知什么年月才能再见到她。他不愿意喜欢了多年的女孩儿就这样离去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进家里。 风洛阳的父亲,风如飞正坐在自家的炕头上,一口一口地咪着小酒,风洛阳从来都有些想不通,当年自己爷爷是怎么给老头子取的名字。这诗经里的玩意放在这从都到脚都是泥腿子气息的爹身上,怎么都不是个味儿。 风如飞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小子又野哪里去了?这他娘的就要当兵的人了,做事儿总没规矩,你说你他娘的到了部队上还服管不?”风洛阳妈听到了,从厨房里伸出头来,瞪眼道:“他娘惹你了是咋的?洗个菜就被你左一句右一句的骂,不安生是不?” “哪呢哪呢?这不教育孩子么。”风如飞陪笑道。 “爸,我想和你说个事儿。”风洛阳声音低低的,心里忐忑不安,真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 “啥事儿,说。”风如飞也没在意,在他看来,这屁大点的孩子就没有什么事儿,更别说心事儿。老子他娘的几十年过来了,就当初找老婆风洛阳******时候有点心痒,其他时候?狗屁,心里有事儿的那他娘的叫怀鬼胎,准不是啥好东西。 “我……我想下乡,不参军了。”风洛阳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啥?”风如飞这下是真没听清。 “我想下乡,不参军了。”风洛阳抬起头来,大声地说。 “我草。”风如飞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摔,四下望了望,吼了起来:“孩他妈,老子的皮带哪去了?” “你穿着裤衩在炕上找皮带?你裤衩上还系皮带么,不是在房里?”风洛阳他妈从厨房走了出来,说道:“这是咋的了,找皮带干啥?” “这****的说他不去当兵了,我不抽死他。”风如飞说着就往炕上下来趿鞋,顺手抄起了炕边的扫帚。 “哎哎哎,我说你这是要干啥?”风洛阳他妈一把抱住老头子,说道:“娃不去,总有他的理由,这几十岁的人了,自己儿子还不听话讲完?你这以为是上战场呢?说上就上?” 又回头问道:“卫红,你说你这是咋回事儿?这当兵多好的事儿,你咋就不想去呢?” 风洛阳不自在地道:“妈,这不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么,我琢磨着,这也是好事儿呀,毛主席的话咱可不能不听呀。” 风如飞眼睛一瞪,吼道:“放屁,你他娘的想拿毛主席来堵老子的嘴?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老子还不知道?你不就他娘的想跟姓楚的小妮子一起下乡么,少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摆大道理。” 风洛阳被戳中心事,脸红耳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风洛阳他妈见状,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不由又喜又忧。聆雨这孩子,长像是不用说的,这么些年相处下来,自己心里也蛮喜欢的。可就是这节骨眼儿上,闹出这事儿来,你说这下乡吧,去了还能回来不都说不定。再加上家里老爷子这脾气,那就是九头牛的脾气,随你去说,拉都拉不回来。 风洛阳说道:“爸,这事儿不管怎么说,我是铁了心了。你当年还吹过牛B,你认识妈的时候不管她家怎么反对,你是怎么软磨硬泡,怎么汉子,最后得逞的,现在怎么你儿子的这事儿上你就怂了?” 风如飞一听,不由得xiele气,直想抽自己的大嘴巴子,当初图着吹牛,把当年追风洛阳******事儿一古脑儿都抖了出来,这下好了,反倒堵了自己的嘴。 风洛阳他妈更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想起了当时,风如飞不顾她爹妈的反对,硬是到家里提亲,还瞎嚷嚷,说道:“我他娘的不管,反正我这辈子就和您二老的女儿过了,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不信您二老问问女儿,是不是也非我不嫁?” 二老的眼光转向女儿,她的脸红红地,说不出的娇艳可爱,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