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躺在床上,听着未关上的窗外不时吹起的微风,和偶尔传过来的青蛙叫声,我又想起了阿飞和瑶瑶,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是否安好,村里人有没有为难他们,还有我那年迈的奶奶,是不是每天坐在门口,拄着拐杖安静的等待我回家,隔壁家和我同岁的黑狗大怪,如果我再回去了,不知它记不记得我。那条走了十八年多的乡村柏油马路,怕早已没有了我曾经过的痕迹,这些年人来人往的,风吹雨淋,即使无数次经由它的背部,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也不记得要走多少步,才能到家。 无家可归的人啊,总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月夜才会越发的思念家乡,思念儿时的光景。白天所有的喧嚣占据着回忆,把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都收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只有远离人群,安静地只剩下自己的时候,才会想到原来这世界的每个人都不为人知的事情。而自从出了榆树村,每当这个时候,涌进记忆里的,全是些我偶有恐惧的未来。 如果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是个平平淡淡的人,没有混杂的血脉,没有身为水隗的母亲,也没有身为阴阳师却又杀妻弃子的父亲,这一切会不会和现在大不相同。又如果,我没有第三只能看见异界灵魂的眼,是不是就能像常人那样,匆忙而又单纯的过完这辈子,和阿飞瑶瑶做一生的朋友。我们打打闹闹的在榆树村念书,生活,就这么平稳的将余生交给这片宁静的土地。 只可惜现在手机也弄丢了,没办法和他们联系。就不该昨天轻信了杀人狂夫妻的花言巧语,还被他们弄去差点当了人体解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丢人。我一就快要上大学的人,竟然连他们心怀不轨都没看出来。哪儿有店家会在半夜为一个顾客开火,除非那人脑子进水或者被门夹了不可。这世上,还是坏人多啊。 这样想着想着,很快,我便进入了睡眠。可不知怎么的,这天晚上,我总是隐约的感觉好像房间里进来了什么人,站在我的窗前,温柔而又充满爱意的凝视我,而当我睁开眼时,那人又倏地不见了,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令我怪异的同时,更察觉眼睛疲惫。 次日清晨,当我醒来,闲云叔已经拿了药,坐在床边,看上去好像整晚没睡似的,眼睛周围黑了一大圈,还不住的打哈欠。 ”昨天晚上偷黄金了?”我边拿过外套,边漫不经心的问。 ”你小子,就会乱猜!”他笑笑,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我将背后靠近他,桌子上放着闻起来味道怪异得很的药水和碘酒什么的。 ”这什么东西,这么难闻?”受不了这味道,我赶紧捂住鼻子,太刺激了,冲进喉咙里,像火烧似的,然后又像瀑布浇下来的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和芥末有得一拼。 ”专门给你调制的,快转过身!”他再次轻拍我的屁股,动作竟然有些令我浑身一颤,不知为何,这样与以往不一样的闲云叔,真让我有种错觉,就好像之前与他并肩过马路那会儿,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温暖。 ”你轻点儿啊,正疼着。”一爱酒如命的大老爷们,清早的就过来给我上药,莫不是打什么鬼主意?这样想着,冰凉的药水已经沾上皮肤了,瞬间从伤口处传来微微的刺痛。 ”看你这皮样儿,从小到大,没少让爸妈cao心吧?”给我敷药的时候,闲云叔不经意的小声问。 ”我没有爸妈!” 听见我说这话,他突然停了下来,手中的药水也随之放到桌子边,”他们,发生了什么?” ”叔,你怎么那么多话。”我回过头,转向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谁愿意到处跟别人说自己是被奶奶养大还遭受歧视的事,又不是什么光荣的历史,况且这说起来也一两句话不清不楚的,要是把身份都说漏了,俩治鬼的人在这儿,还不得弄死我。所以最好什么都别说,等以后哥成功修炼成人了,就再也不用怕了。 ”不想说这个也行,”见我这样爱答不理的样子,也许他也自知碰到死角了,于是转换了话题,”那你告诉我,你的身体,最近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察觉到他话里有话,我赶紧警惕了起来,假装嬉皮笑脸的拍拍胸脯,”你开玩笑了吧,我这么年轻一小伙儿,身体健康着,您老就别cao心了哈,快点儿弄完出去,徐道长在外面催着您呐!” 眼看在我这儿套不到话,闲云叔只好作罢,上药完,又再次叮嘱我不要乱跑不要沾水否则后果自负,就马上跟随徐道长还有那俩小跟班出去了。难道,闲云叔发现什么了? 他们刚走,桃子就从窗户进来,衣服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似的,鼓鼓的。 原来,她昨天夜里见餐馆没有找到我的衣物,想着那里面手机和钱包是重要物品,就顺气味跟到了杀人狂夫妻的家里,将这两样东西给我拿过了。 ”谢谢你,桃子!”收拾好房间,我关上窗帘,与她面对面的坐下,准备询问她找父亲那事。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可要是再没点儿讯息,可能事情就难办了。桃子母亲和外公外婆还在还被困在那间旧旅馆,倘若不能按时完成她们托付与我的任务,他们这一家子鬼都不能顺利投胎人间,只能灰飞烟灭了。 可是话说回来,其实我也并不想就这么快和她分离,相处的这些天来,我早就喜欢上了她,她的可爱,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无一不令我心生爱意。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也向来没有体验过三番五次被女孩解救的喜悦,更别说一起朝夕相处中感受到的种种美好。还是在十几天前,我以为我碍于人类的身份,自觉不能违背常理,人鬼殊途,便有意压抑住内心的这份感觉,而现在,我既然已经清楚是水隗的后人,也就不用在意这层说法。只不过,现在我还必须保守这个秘密,待有一天,我变得更加强大,能像我母亲的同族那样,拥有长生不老的面容与至高无上的灵力,生活在人群里,来去自如的时候,方可告诉她。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只能尽力让桃子留在这世间,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够令她真实的存在,不再是鬼魂的身份,我都要去尝试。况且麦阿婆留给我的两本书,我曾大致的翻阅过,里面有提到如何让死去的人重新获得rou身与魂魄。虽然这些天因为这里的事没有好好看过,可一旦老僵成功被除,我就能安心的回到老地方,帮助桃子寻父亲的同时,潜心研究如何让她回复rou身的方法。 ”阿哲,阿哲?”正想得入神时,我的耳边,忽然传来女孩甜美的声音。 ”想什么呢?”桃子伏在桌上,手里握着只钢笔,胳膊下垫着张白纸,双目清澈的看着我。 ”你放心好了,我肯定能帮你完成心愿,而且,我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伸出手去轻轻放在她的手背,我的脸上,莫名其妙的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