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红轮渐西沉,回首明月已东升。 行路君子投店家,飞行野鸟宿林下。 却说当年有个书生,寒窗苦读十年之后,到京城赶考,想博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书生想得挺好,不过每科甲上榜的举子总共也没多少个,都如筛眼里筛出来的一般,这天底下有无数高才绝学之士,受尽了灯窗之苦,尚不能够飞黄腾达,他这穷乡僻壤出来的迂腐之辈,学识也是有限,又没什么门路可循,所以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书生名落孙山,不得不回乡继续攻读,途中免不了自伤自叹,想那京城离他家有上千里路,回去的时候只顾着怨天尤人,结果错过了宿头,眼看红轮西沉,天色将晚,旷野茫茫,四无边际。 书生正担心夜里没地方住宿,会在野地里被狼掏了,这时幸好看到路边有座大庄园,便去叩门借宿。 开门的是个员外模样的老者,书生赶紧作揖行礼:“老先生在上,请受晚生一拜。” 老员外一看这书生举止斯文,心里先有了几分好感:“就问你到我这庄子里有何贵干?” 这书生也没白念这么多年书,一贯能善道,说道:“老先生容禀,晚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回乡途中不识路径,走到这里找不着客栈了,想到您庄上借宿一晚,叨扰之处,万望海涵。” 老员外听罢缘由,说道:“这一带很偏僻,左近并无客栈,你一介读书人夜里赶路,很容易遇上强盗野兽,我这庄上有的是房屋,尽可留你住上一晚,不过后生你别称我老先生了,只叫员外即可,咱们乡下人,识不了几个大字,哪称得上是老先生呢。” 书生说:“那可不成,在家的时候,我娘就常说我们那里是穷乡僻壤,就算念了几本书,无论走到什么地方,自身见识也是不够,遇上长者一定要称老先生。” 老员外被书生捧了两句,心里也是喜悦,不仅找了间空房让书生留宿,还让老伴儿出来相见,准备了热饭热菜款待。 书生拜见了老夫人,吃过晚饭,夜里住在庄子后面的西屋,屋后是一片漫洼野地,没有人家,他走了一天的路,身上疲乏,很快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时分,忽觉一阵陰气袭身,睁眼一看,后窗不知几时被风吹开了,外面云陰月暗,黑咕隆咚地什么也看不见。 书生只好起身去关窗户,窗外却突然露出一个美女,正当妙龄,杏核眼,瓜子脸,身段婀娜,若不是月宫嫦娥下凡,也是瑶台仙子转世。 那美女隔着窗户,含情脉脉地望着书生,看得书生全身麻酥酥的,心说:“孔老夫子保佑,总算让我赶上了!” 原来这书生平时也看些闲书,那些闲书里大多描写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看上了某个穷酸秀才,不顾父母阻拦,带着金银细软跟秀才私奔,也有那狐仙蛇仙恋上凡夫俗子,主动前来投怀送抱,反正天底下“士农工学商”这五等人,以读书做学问的艳遇机会最多,因此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书生被那美女迷得神魂颠倒,却没忘了斯文礼法,作揖道:“恕小生唐突,敢问小姐芳名,为何深夜前来相会?” 那美女自称名叫秀英,就在这庄中居住,由于这一带很偏僻,绝少有外人前来,何况来的又是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听庄上人说这书生一表人才,谈吐非俗,她仰慕才子,才到窗外窥探,请书生千万不要告诉老员外夫妇,这种事传出去,毕竟是好说不好听。 书生寻思这美女一定是老员外的女儿,生得如此标致,胜似神仙中人,家里又有偌大的产业,能找个这样的媳妇,也不枉此生了,他心中窃喜,立刻卖弄起斯文手段,吟了两首酸诗,感叹自身际遇坎坷。 秀英深蹙蛾眉,问道:“不知相公有什么心事?” 书生说实不相瞒,家父走得早,家中只有老娘在堂,我娘很不容易,她从不烧香拜佛,但是一辈子积德行善,每天天不亮,便到江边扫螺蛳,螺蛳你见过没有?那是生长在水中的一种细小田螺,我们老家那里每天江水上涨,都会将数以千万计的螺蛳带到岸边,江水涨得急,退得也快,那些螺蛳却被留在岸边,等到天一亮,慢慢被日头晒干而死,螺蛳这东西太小太多,没人愿意吃,所以江岸边上的螺蛳空壳累累如堤,这般日复一日,今天死掉一层,明天又死一层,我娘生下来就吃一口长斋,她老人家心肠最善,不论刮风下雨天气如何恶劣,几十年如一日,每天都到江边,将那些被水冲上岸边的螺蛳,用扫帚扫回江中,当地的人们都称家母是活菩萨,以前曾有算命先生给我娘算过,她老人家本来命中无子,只因这一件善举,到四十岁得了我这一个儿子,家父又走得早,全靠家母含辛茹苦把我养育成人,指望我用功读书,皇榜高中得个状元,可没想到jian佞当道,那些榜上有名的,全是官吏之后,我空有一身真才实学,却到处碰壁报国无门,更无颜回去面见她老人家。 秀英说:“听相公这番孝心,少不得天随人愿,迟早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我愿随君左右托付终身。” 书生大喜:“古有红拂巨眼识李靖,今有秀英慧目识书生,我明天就向老员外求亲。” 秀英摇头道:“万万不可,我爹爹眼光短浅,只想把我许配富贵子弟,图个老有所依,相公虽然满腹才华,却抵不得半文铜钱,如去提亲,必被赶出家门,我这颇有些金银首饰,尽可资助你闭门攻读,不如你我二人连夜逃走,回到相公故里拜堂成亲,由我来照顾母亲大人料理家务,相公只管用功读书,待到世道清平,考取一番功名,那时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你我再到此间,对我爹娘说明缘由,图个合家团聚,却也为时不晚。” 书生心中早有私奔的念头,只是碍着面皮,一时难以启齿,没想到秀英倒先提出来了,他自是欣然同意。 秀英回去收拾了一包金银细软,告诉书生赶紧走,早上鸡叫头遍之前,必须赶到你家,否则被我爹娘派人追上来,咱俩永世不得再会。 书生嘀咕道:“鸡叫头遍之前要赶到我家?这可够呛,从这往我们家走,路程远近不说,至少还要渡过一条大河,深更半夜怎么过河?” 秀英说:“相公不需多虑,我自有办法。”当即同书生从庄后悄悄离去,一路上昏天黑地,书生感到自己被一阵风推着,走得很快,也不太费力,不久走到河边,秀英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下拜,河面上居然漂来一艘无人的空船。 书生见有空船驶来,心中不禁有些骇异,寻思是不是什么妖术邪法?不过转念一想:“多半是秀英待我之情感动了上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书生自我安慰,跟随秀英上了船,急匆匆往家里走,一路上不在话下,只说书生的家在村东头,村西头则住着书生的二舅。 这位二舅很不一般,得过异人传授,专会降妖捉怪,这天夜里二舅正在家睡觉,忽然出了身冷汗惊醒过来,醒来之后觉得不对劲儿,远处似乎有股妖气,正弥天漫地而来,他急忙披上衣服,到村头仔细观看,再掐指一算,心知是外甥把鬼怪带回家了,这东西非同小可,已经炼成了气候,恐怕没人治得住它,别说这小小的一个村子,可能整个县城里的人,都得让这祸害吃了,到时候这方圆百里之内,必有一场血流成河的大难。 二舅预感到大事不好,顾不上是几更天了,一溜小跑,抢先赶到了书生家里,这时家中只有书生的老娘。 二舅怕把老jiejie吓着,没有声张此事,只告诉老太太:“你儿子今天要往家带个媳妇,你听我一句话,不管那媳妇如何好,你记住了千万别出这间屋。” 老太太心里纳闷,儿子不是进京赶考去了吗?怎么突然带个媳妇回家?可她也知道自己这兄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其中一定有些缘故,当即应允下来。 二舅回家找来本《易经》,把整本书拆开,一页一页糊在这间屋的门窗上,忙活完了,天也快亮了。 这时村里的鸡还没叫头遍,书生就带着媳妇秀英进了家,一瞧二舅站在院里,便同秀英给二舅行礼,把自己如何到京城赶考,如何名落孙山,如何到庄上投宿,如何结识秀英私定终身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要进屋给老娘磕头。 秀英看到屋子周围糊着《易经》,立即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屋里走了,她打量一下四周,不知这是不是二舅做的好事,暗地里咬牙切齿,脸色变得十分陰沉。 说话的工夫,村中鸡鸣声此起彼伏,天色即将破晓,二舅隐隐闻到有股尸臭,妖气都遮了眼了,他也不敢去看那个秀英,只是低着头告诉书生:“自古皆是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成亲,你小子谁也不告诉,就自作主张私定了终身,你娘岁数大了,这几天有些不太舒服,正在屋里躺着养病,要是现在知道你这事,非把身子气坏了不可,依我看你们俩先到我那住上两天,等你娘身体好了,你再慢慢跟她说不迟。” 书生答应道:“二舅您的话在理,等我娘身子好了,我再让她老人家知道,到时候您可得帮我说几句好话,她老人家再一看秀英如此贤惠俊俏,准能同意这门亲事。” 二舅把书生和秀英领回家,给安排两间房屋居住,书生还没跟秀英拜过堂,当着二舅也不好意思住一间屋,秀英推说途中劳累,不想吃早饭了,要早点歇着,还特意嘱咐书生让她来做晚饭,到时请老太太出来一同吃饭,把私奔的事原原本本说给老太太知道,不该继续隐瞒下去。 书生道:“贤妻说得在理,晚上我一定禀明家母,明天咱俩就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二舅等秀英进屋歇息之后,把书生带到外面,见这小子两眼色迷迷的一脸痴相,不由得十分生气,一烟袋锅子打在书生脑袋上。 书生出其不意,额头上被敲了一个大包,疼得涕泪齐流,哭道:“二舅没您这样的啊,我可是您的亲外甥啊,您也真下得了手,我这脑袋今后没法读书了……” 二舅板着脸说:“你还有脸叫疼?我且问你,知不知道你带回家的是什么祸害?” 书生茫然不解:“秀英是多好的一个媳妇,您怎么管她叫祸害?” 二舅此前已经听了书生跟秀英相会的经过,告诉书生道你小子让鬼迷了心窍,那秀英非鬼即怪,哪里是人?我看这怪物道行不浅,晚上能化成人身,鸡叫三遍则原形毕露,它见你住在那庄子里,夜晚便来吃你,却听说你母亲自胎里吃得一口长素,这等善男信女万里无一,倘若吃了这样的人,那就能成大道,所以它诳你私奔,让你把它引到家中,先吃了你的亲娘,然后包括你在内,咱这村子里的人一个个都得让它吃掉,这不叫祸害,什么才是祸害?要不是你二舅我用辟邪的《易经》糊住那间屋子,咱这村子里早已尸横遍野了。 书生只是不信:“我从小您就爱吓唬我,我如今读过圣贤书了,怎么可能相信这一套?” 二舅道:“你小子先别说信与不信,你引进村的那个东西,鸡鸣三遍就会现出真身,不过它要等晚上跟咱全家一起吃饭,所以我料定这东西白天不会出屋,你跟我到窗户外瞧一瞧,就知道我说的是否属实了,不过不管你看见什么,都绝对不能出声,否则咱爷俩儿就没命了。” 书生见二舅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只得蹑手蹑脚地,走到秀英居住的屋外,用手指蘸了点唾沫,轻轻点破窗户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到近前往屋内偷看,可屋里哪有先前那个貌美如仙的女子,却见一具身上长满白毛的僵尸,穿了秀英那套衣服,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书生只看了这么一眼,吓得魂都掉了,忍不住惊叫起来,好在二舅眼疾手快,看书生刚一张嘴,立刻伸手按住,这才没有惊动屋子里的尸怪。 二舅再次带书生来到村外,书生吓得抖成一团,跪在地上,哭求二舅想法子救命。 二舅说这僵尸还差一步,就要变成尸魔了,能与龙斗,现在也不得了,凭我这两下子,可降伏不了它,如果晚上不在一起吃饭,它必定起疑,所以咱爷俩只剩下一个白天,事到如今无法可想,咱赶紧准备一辆马车,带上你娘逃往他乡,有多远逃多远,再也不能回这个村子了。 书生吓破了胆,此时除了逃跑,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于是跟二舅套了一辆马车,带上老娘,拣那僻静道路,落荒而走。 一连逃了几日,到处躲躲藏藏,二舅每次回头看,都能瞧见妖气冲天,远远地尾随而来,那尸怪虽然一时找不到这一家人,但循着书生身上的气息,大致方位不会有差错,这么逃下去没个完,早晚得让它吃了。 这天傍晚走到一处古宅,二舅擅会占风望气能推会算,他站在宅子外面瞧了一阵,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把书生唤到身边说:“我估摸着那尸怪明天中午就能追上来,逃是逃不掉了,咱们三人要想活命,全指望从这古宅里借出几样东西,你今天晚上到这宅邸中借宿,须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我则赶上马车带着你娘,继续往头里走,明天中午在一个十字路口等你。” 书生把二舅嘱咐的话默记在心,分手之后独个来到那古宅门前,这古宅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从外面一看毫无生气,里面就住着一个老头,那老头老得都快糊涂了,家里只有一个孙女,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还养了条金眼圈的哈巴狗,此外家里就没别人了。 书生没别的词,仍自称是进京赶考的落第举子,走到这里找不到客栈,想借宿一晚,还望老先生发发慈悲,让晚生不至于露宿荒郊。 那老头把书生带到屋里,找了点吃的让他吃,书生见这宅邸里杂草丛生,看样子好久没人收拾过了,堂上挂着一幅古画,上面落满了灰,早就看不出画了些什么,不过屋中摆设的家具,倒是十分考究,也不像是没钱,就问老先生怎么不雇几个家丁仆役? 那老头说以前倒是有些家奴,可都说老夫这宅子里闹鬼,谁也不敢住了,其实都是一派胡言,老夫祖辈世代在此居住,又几时见过鬼了?既然没人愿意来,老夫就跟孙女一同居住,养了条哈巴狗看家护院,倒也难得清静,只可惜我那孙女不知怎么回事,整天晚上做噩梦,茶饭不思,瘦得都没人样了,请来许多郎中诊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书生听老头说到这里,便按照二舅的指点,说道:“小可不才,颇会些方外之术,占风望气看出老先生您这宅子里不太干净,有鬼怪的宅子就是妖宅,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孙女是被妖怪缠了!” 老头不肯相信,吹胡子瞪眼说:“要是宅中有妖怪,老夫怎么从没见过?你这后生若非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就给个方子,把我那孙女的病治好了,老夫定有重谢,可要没有办法,那么对不住了,你该从哪来,趁早就回哪去。” 书生说:“老先生您先别动怒,听我跟您仔细道来,您这宅子后面的菜园中,是不是有一只白公鸡?菜园旁的井里是不是还有一尾白鲤鱼?” 老头脸色有些诧异,点头道:“果然是有的,而且是打我爷爷小时候就有了,不提想不起来,一提才觉得古怪,这俩东西怎么活了这么多年?” 书生说:“老先生,您家中这只白公鸡,还有井里的白鲤鱼,都活得年头太多了,已经变成了两个妖怪,夜里便在房前屋后作祟,只要把这两个东西除掉,您孙女的病一定会立刻好转。” 老头为难地说:“这俩东西平时见了老夫就躲,用什么办法才能除掉?” 书生给老头出了个主意,获得准许后依法施为,在米里下了毒,撒到荒菜园中,那白公鸡见了米就来啄食,被当场毒死,又将整袋白灰投到井中,把那鲤鱼活活呛死,轻而易举地除掉了两个妖怪。 不到半夜,老头的孙女便有所好转,很快就能下地走动吃东西了,老头十分高兴,取出金银要送给书生,书生推辞不受,说只想借这古宅里的两样东西。 老头慨然应允,告诉书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书生说就借您堂屋里挂的这幅古画,还有这条举世罕见的金眼圈哈巴狗。 老头说这屋里的画,画了一只老鹰,是祖上留下来的,而这哈巴狗跟随老头多年,一直形影不离,更难得驯服听话,这古宅里有妖怪作祟,老头却始终没出事,也许就是因为这条哈巴狗跟在身边,不过之前把话说得太满,既然答应过书生了,也只得忍痛割爱。 书生说老先生您别心疼,小生借这条哈巴狗和这幅鹰画救命,过后定当完璧归赵,还给您原样送回来。 书生不敢久留,他将哈巴狗揣在怀中,仅露出一个狗头,古画卷好了夹到腋下,连夜离了古宅,赶去和二舅约定的地点。 一路上提心吊胆,脚快犹如临阵马,心慌撞倒路行人,大概越怕出事越容易出事,黑天半夜看不清道,居然走错了路,他紧赶慢赶,费了半天劲,总算找到了方向,这时天也快亮了,正急急忙忙往前走,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同时有个女子的声音叫道:“相公,你为何忍心撇下我?” 书生听这声音很熟悉,正是跟他夜奔的那个秀英,顿时吓得两腿发软,根本不敢回头观看,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这条路越走越是荒凉,白天也是少有过往的行人,鸟兽都非常少见,到了晚间更是荒寂,书生在前面走,耳听秀英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又开口说:“相公好狠的心肠,你我虽未拜堂成亲,你却已经许下我夫妻的名分,为什么带着母亲不辞而别,把我一个人扔在村里,我找你找得好苦……” 这时候天光破晓了,秀英的声音好似勾魂一般,书生硬着头皮说:“你……你分明是个从老坟里爬出来的尸怪,如今还当我不知道吗?” 秀英跟在后面说:“相公何出此言?定是二舅恨我坏了你家门风,故意捏造谣言中伤于我,我到底是良家女儿还是鬼怪,你回头一看便知,你倒是回头看我一眼。” 书生听得有些心动:“难不成当时真是看走眼了?”念及此处,身不由己地想往后身看上一眼,可鼻子里闻到尸臭正浓,他心知不好,急忙加快脚步,继续又往前走。 秀英在后恨恨地说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君,我就不信你今日还能插翅飞了。” 书生知道这尸怪是要跟着自己,找到二舅和老娘,然后一并吃掉,所以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他心中连连叫苦,这几天担惊受怕,早已疲惫不堪,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怕得很了,脚底下一步也不敢停,跌跌撞撞行出几里,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就看二舅坐在马车上,正自吧嗒吧嗒抽着烟袋。 此时天将至午,晴空如洗,一轮红日高悬头顶,书生耳听跟在身后的秀英狞笑了两声,知道这尸怪要下手了,赶紧拼命跑向路口,高声叫道:“二舅救我!” 二舅早看见书生身后是个满身白毛的僵尸,他不动声色,瞅着尸怪走到路口当中,抬手掷出一个朱砂碗,只见一道红光对着尸怪面门,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尸怪被朱砂碗打中浑然不觉,冷哼了一声,对二舅说道:“你以为到了能散妖气的十字路口,再加上天光大亮,就能奈何得了我吗?我就当着你的面,先吃了这个小子……” 那书生惊骇欲死,走到这又累又怕,半步也挪不动了,想起二舅先前的叮嘱,见那尸怪伸手抓向自己,忙把那幅画抖开,就看这画中用工笔绘着一只老鹰,做出凌空扑击之势,神态如生,凛凛有威。 这幅画是镇宅的一幅宝画,尸怪骤然见到书生抖开古画,画中老鹰似要从中飞出来抓它的双眼,吓得发出一声怪叫,忙挥手臂挡在眼前,此时书生怀中那只金眼圈的哈巴狗,突然蹿出来,那尸怪遍体肌肤坚厚如同树皮,却被那狗撕开胸膛,一口叼出了心肝,吐在地上,进退如电,看得书生两眼一花,还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个被掏了心的僵尸,已横倒在地不能动了。 二舅赶过来,取出一个大油葫芦,对着满身白毛的僵尸倾倒下去,旋即点起火来,烈焰升腾,恶臭冲天,把这尸怪烧成了一堆黑灰,随风吹散。 他松了口气,告诉书生:“多亏那古宅里有这幅镇宅的画,还有这条伏魔宝犬,又得天时正午,借着十字路口散掉了这尸怪的妖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今后好好读书侍奉老娘,可千万别再轻信妖言被鬼怪所迷。” 书生经此一事,受惊着实不小,大病了一场,拜托二舅送还了哈巴狗和镇宅的古画,病愈后无心再求功名,老老实实地在家读书耕田,娶了一个乡下人家的女儿为妻,妻子容貌粗陋,但任劳任怨,也很孝顺老娘和二舅,虽然粗茶淡饭,却是妻贤子孝,安安稳稳地终老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