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久违的问候含着多少恩怨，外人无从知悉。唯有这对峙的俩人就像站在世界的两端，一个满心恨火的副巫，一个独尝背叛的兄长。在那场绚烂的烟火中，将过往回忆焚烧成丑陋的灰烬。

“哥，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下来。”琚龙盯着重璃踱了两步。微笑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玄机。

“我怎么舍得独下地狱。”重璃淡淡说道。他不引人注意地轻轻一弹指，细小飞虫迅速飞起，落到身后燕和弦的肩头上。

【燕和弦，你怎么样？】

重璃的声音因传声虫的作用直接传达进燕和弦脑中。后者面上不动声色，微微点了下头，同时心声传达。

（需要几分钟。）

【好，我争取。】

一路斗转星移从湛都到湘西有苗，那耗费的精力绝非一星半点。而之后燕和弦又立刻投入战斗当中，他体内已经出现精气不续，法力耗竭的征兆。如果继续下去，后果非常严重。

重璃就是察觉这点，立刻现身想要拖延点时间。他以元神出窍之姿没办法与琚龙正面对战，而他们今天的首要目的也不是他，而是聚魂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你不就是想拖延点时间，好让那家伙恢复点战力吗？”琚龙眯了眯眼。

“这本就是你我之间的事，牵连上燕家兄妹已是迫不得已。你若真是稳cao胜券，不用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重璃并没惊慌，反而进退有余。

琚龙转身随意地走开几步：“说。”

“为什么？”

简短的问话却有着无法企及的深意，是盘桓心头久久不散的阴魂。

琚龙转身，晃动的光影落在他渐渐翘起的唇上。“当然是我讨厌你。”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一丝情分都不顾吗？”

“什么情分？”琚龙一侧头，似满是不可思议。“你敢起誓你没有一点对不起我？”

“我重璃以贯穿万物生命的光脉真灵起誓，对你我绝无愧对，天地可鉴。”重璃右手三指竖起，左手握拳按在胸口。

琚龙轻轻嗤笑：“这般模样只让我看着恶心。你骗天骗地，骗得过自己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重璃终于绷不住，长久的郁愤痛心都交织一起，宣泄而出。“父母早逝，长姐替灾登天，就剩你我兄弟二人，我对你不敢说弥补了所有，但一直竭尽我所能。但凡我有的，恨不得连心都掰开分给你，我只盼你一世安康无忧，你到底为什么！！！”

一片赤诚在鬼影晃动的地宫里回荡，换来的却是阵阵放声大笑。

“多么让人感动的言语，多么让人落泪的姿态，你是入戏太深连自己都信了吧？我活到今时今日，经历了多少痛苦，受过多少罪。你剥夺了我该有的一切，还要我来感激你？！你样样为我？哈，那只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是利用，是愚弄，是你可笑的执迷！你还有脸问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声声控诉如狂风暴雨劈头扑向重璃，他忽地神色剧变，黑沉沉的眸直勾勾地盯着琚龙，灼灼目光亮得渗人。

“你！……”他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

阴影里只余琚龙森冷的笑：“怎么不说了？理亏？心虚？被我说中了？”

沉默，异常诡异的沉默让偌大的地宫像死了一样。

良久，重璃抬头，眼神朦胧而遥远。“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读书，总是捣乱。后来为了让你能老实待会，我把所有事务都挪到晚上做，看着你在那背书。那么大一张桌子，你还没它高，我就在旁边处理寨子事务，结果看不了两眼，你就已经捧着书本直瞌睡。”

琚龙眉心一跳，眼底一抹怀恋的光闪过。

遥远的过去里，无论窗外春夏秋冬，屋内的长桌上，一端坐着腰杆笔直的兄长，旁边坐着刚刚够到桌面的弟弟。

同时翻页，同时持笔，又同时研墨。

只是要不了一时半刻，弟弟就眯着眼摇摇晃晃。最终身子一歪靠着兄长睡着了。甜甜的睡颜，安心的依偎，都化在兄长无奈地笑叹中。

“不，我不记得！”琚龙突然嘶喊。“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你休想在这妖言惑众，我根本不会上你的当！你骗子，骗子！”

他情绪亢奋而激越，声音已变调。

“燕和弦！”重璃突然喊了一声，身形向旁一侧。一道如虹白气直奔琚龙而去。后者因心绪烦乱躁动而动作稍有迟缓，他堪堪躲过，白光直削过他脸侧，一缕青丝断裂飘散。

“你！”琚龙怒目圆瞪，直视着虚空中的重璃。后者头一撇，避开了他的注视。

燕和弦怎会容琚龙分心，手中判官笔一转，直戳向他心口。琚龙下意识地快速撤开，然而燕和弦并未跟来，而是以极快的速度继续前冲，直取琚龙身后法阵中心的聚魂灯。

琚龙见此心中怒火滔天，挥着战镰就要杀过去。

重璃身形一闪，挡在他跟前。大巫师双手五指相抵，悬在胸前，口中巫歌咏唱，声声空灵奇诡，有着难以描摹的穿透力。古朴生涩的字词中蕴含着无上力量。

神临！

琚龙大惊，他本就心神不守，被重璃巫歌一冲击更是气血翻涌。乍听之下，这分明是神临。隐约间，只见重璃身后白雾弥漫，隐隐灼灼中如有天神降临，威仪四方。

有神在此，众生退避三舍！

琚龙身不由己地猛往后退，背脊撞上石壁，他喉头一甜，吐出口血来。此时白雾已经弥撒整个地宫。将重璃与燕和弦的身影彻底遮蔽。

他一咬牙，想要继续去追。

突然，一道虚影自他身边闪过，留下短短数语：“别追，等。”

琚龙猛地抬头，想要从越来越浓烈的白雾中确认方才的话。那虚影却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