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尾夏以来一次最美的黄昏,层层雾霭仿佛被阳光油炸得金黄,灿烂的晚霞开满了边际,遥看像是准备一场隆重的开幕式。 希璟推着金属轮椅,碾在水泥路上,发出喋喋的震动声。凯风坐在轮椅上,目光朝着前方直视,怔怔发神。 黄昏的光线从他们的头顶上倾斜,他们在水泥板上被拉长出一条扁扁的斜影,俨然一副水墨画。 前边是废弃公园的林荫小道,希璟把轮椅推到交叉路口,凯风眼睛一亮:“就那条小道吧。” 他指的是希璟曾经晕倒在那条小径上。希璟抬起头来看了看那深不见尾的蜿蜒小道,她稍有踯躅,但还是推着轮椅往前走去。 凯风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为了巩固骨关节,他暂时还要坐在轮椅上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希璟的帮忙,估计他现在是拄着拐杖。 晚风吹着两人的面容,衣褶颤动,头发飞扬,凯风突然用手覆盖在希璟推着轮椅的手背上,然后对她露出坚韧的表情,希璟点点头。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伴着一起走进这个公园,自从上次的意外,希璟已经是决定不再走到这条林荫小道的,但是凯风却执意要他们一起再走过一遭。 两边的树林在黄昏的剪影下将水泥板拓印得树影婆娑,随着两人的移动,影影绰绰在身上往后蠕动游走,又脱离了他们,然后重新投射到水泥板上。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祭祀台的附近,那个斑驳破旧的圆碑还在,两根落满枯枝败叶的石柱岿然耸立。 “停下来吧。”凯风对希璟说。希璟按下了摩擦器,轮子被固定在了水泥板上。凯风双手撑着轮椅想要站起来,但是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希璟赶紧扶住他。 “不用,我自己来。”凯风硬撑着凭自己的力量和毅力巍巍颤颤地站住了,然后又一步一脚印地朝祭祀台走去。希璟在他后面看着,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做什么。 凯风踉跄着走到圆碑前,然后伸手抚摸着那些镌刻图腾与铭文的轮廓,久久没有说话。希璟一直站在离他不远处,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还记得这里吗?”凯风说。 希璟眼眶有瞬间轻微的扩大,然后又趋于平静。她看着凯风说道:“嗯。记得” 凯风回过头来,对着希璟指示一个方向:“你看那里。” 希璟扭头看去,不远处一个石凳,石凳上坐着一个路人,但是没有看清她的脸。但是能显而易见的看出,她是个女的,不知道为什么头上裹着一裘黑色的围巾和纱帽,身上黑色的旗袍,很像是八十年代的西洋少妇。 女人在黄昏下与石凳融为一体,远远看去仿佛一截音乐的浮标。希璟凝视着那个女人,女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并没有感觉到有两个人在评论她。 “你看清她的面孔了吗?”凯风说。 希璟摇摇头:“太远了。” “不要紧,你一直注视她的侧脸就行了。” 希璟再次凝视在女人的身上,足足有一分钟,希璟才把那女人的轮廓印在脑海里。 “看清楚了吗?” “嗯,看清楚了。” “好吧,咱们走。”凯风重新坐在轮椅上,希璟有些不解地推动着,轮椅继续在水泥道上发出喋喋的震动声。 他们是径直沿着那个女人走过去的,即使走到了跟前,女人也不为所动,她闭着眼睑,头顶上的黑色纱帽和黑色围巾在晚风中晃动,有种另类风情的美。 希璟走过她跟前,偷偷瞟了一眼女人,她看到女人的嘴唇涂着很厚的口红,就露在黑色的纱帽下。希璟没有多看,生怕那个闭目养神的女人猛然间抬起头,然后瞪大着瞳孔看她。 他们走出了挺长一段距离,希璟的心才稍稍平静,拐过一个抹角,两人又看到了一张长形石凳,依旧有一个穿着黑色旗袍和纱帽围巾的女人坐着。希璟心一惊,她压低着声音问凯风:“咱们又回到原地了吗?” 凯风两眼注视着前方,口气很镇静:“没有,这里只有一条小道,没有其他的岔路。” 希璟点点头,但是推着轮椅的速度明显变慢,快到了女人坐着的石凳附近,她加快了脚步,轮椅转的很快,喋喋的震动声让凯风有些不适。 希璟与女人擦肩而过时,她又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依旧是一个闭目养神的女人,涂着很厚很艳的口红,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女人头发奇长,长长地拖沓到石凳上还盘成一堆,发丝里掉落有一些枯叶。 希璟从来没见过头发这么长的女人,可以说长的有些不可思议,,黑黝黝的一堆,甚至有些可怖。由于头发太长太重,像蜘蛛网一样错乱着,风竟然无法把太多发丝吹到空中。 夕阳的光线被收敛到了公园的另一端,黄昏变得昏暗,在一些较远的地方,他们的视线里只能看到灰蒙一片了。 再次走过这个女人,希璟的心跳加速了起来,但是轮椅上的凯风默不作声,好像他并不感到任何异样。 希璟用力地闭上眼睛,然后推着轮椅的把手过了一段距离,才敢睁开,四周的景色变得更灰蒙了。 “凯风,咱们回去吧。”希璟的心空虚得很。在这种环境下,她的眉宇间隐隐作痛,太阳xue的神经突突地撞击着,与胸口的心跳不谋而合。 “你在紧张什么?”凯风一语中的。 “我……我没有啊……”希璟搪塞道。 “你看见了什么?”凯风的头没有转过来看她,但是他的口气似乎在bi着希璟说出一切。 “我们的路上有个女人,不是吗?”希璟说着,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石凳,那个女人还僵硬地坐在原地,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 “我没有看到。”凯风说。 希璟猛的停下了脚步,双手攥住轮椅的把手变得僵硬,她不可思议地再次回头往后看去,女人竟然真的不见了! 刚刚还在的,就是一转眼的功夫。石凳上空空如也!希璟茫然地四顾,她的眼睛左右频繁晃动,为什么又只剩下石凳?人呢?她明明看见的! “不可能。”希璟放开了轮椅把手,她背对着凯风,焦虑地朝石凳的方向巡视,渴望看到些什么。 一只乌鸦呷呷地停落在石凳上,又扑腾地飞走,只剩下这个死气沉沉的石凳。 “凯风,为什么是这样子,为什么……”希璟再次崩溃地往后退,她的髋骨一碰到轮椅的把手,便一手往后撑在轮椅上。 突然,她只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发软,像是触摸到了什么丝线的东西,她低头一瞥,她的手上竟然抓住一大束柔软的黑糁糁的发丝,而轮椅上的凯风竟然变成了那个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的女人! 女人的头发长长地盘在轮椅上,像是一盘黑色的污水往外溢出来,然后倾泻到地上,女人没有做声,黑色的纱帽覆盖住她的半边脸,住露出鲜红的唇,希璟在她身后看得她一后背满是一披黑兮兮的发髻,她吓得把手一推轮椅就往后踉跄了几步。 “你是谁?!”希璟懵了,她一边看着女人一边朝后面的石凳看去,她无法接受这一短暂的时间里,一个人这么诡异的消失与出现。 “希璟,我是凯风啊……”女人突然把轮椅转正了,然后对她亲切地说话,她的声音竟然完全是跟凯风一模一样。 女人一转过脸来,希璟的心就仿佛要窒息般,还好,她没有看到她的眼睛,她的双眸隐藏在纱帽下,女人只是露出殷红的嘴唇。不过在昏黄的光线下,她的嘴唇已经完全变成了黯黑色。 “你不是凯风,你不是……”希璟拼命摇着头,“如果你是凯风,那石凳上的女人呢?” “她不是还坐在石凳上么?”‘凯风’说。 希璟一个转身,竟然发现凯风闭着眼睑,坐在石凳上,这是怎么回事?! “凯风!”希璟朝那个石凳上的人叫喊,但是他没有做声。 “我才凯风啊,希璟。”女人在轮椅上对她坐着手势,并且开始用手转动着轮椅的轱辘朝她驶来。 “不,不……”希璟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她绝望地摇着头,看着两边的人,她无法甄别谁真谁假,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一切都颠覆了吗? “希璟,是我啊希璟……”轮椅上的女人缓缓向她靠近。 “别过来!”希璟后退了几部,她猛然朝石凳上的男人跑去。 “凯风,凯风!”希璟跑到石凳边上,然后用力摇着这个男人,坐在石凳上的人被她一摇晃,整个脑袋竟然像是折断了的树枝,直接咕噜噜地朝水泥板上滚落…… “啊!”希璟全身的血管骤然紧缩,她胸口仿佛万箭穿心,剧烈的刺痛让她休克瘫软倒了下去…… 石凳上的人随后在晚风里化为齑粉,然后消散,而轮椅上的女人一头黑黝黝的头发缓缓缩短,竟然往脑壳里缩回去,她身上的衣服也逐渐变成了凯风的样子,这才是凯风! 希璟看清了轮椅上的人,她看到那个男人正一脸彷徨地朝她推着轮椅赶来,然后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