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吞下了至少有两分米的头发,因为头发无法嚼碎,她像是嚼钢丝一样囫囵吞枣地地就往里咽,脸颊被拉拢得垂直而紧贴的头发压得扁扁的。吞进去的头发很多,她快要窒息了。 希璟此时的嘴里张得很大,全部是自己往里灌的头发,喉咙也塞满了,但是无法吞进胃里,很像一个绑了黑色头巾的村姑。 她撑了一会,终究顶不住了,手稍稍把头发往外一拉,便又天旋地转地吐了起来。胃里的凉水喷得地面浑浊一片。 等吐完胃里的水,她的力气被彻底耗尽,跟烂泥一样瘫软在地。自己哭笑不得,她努力打了一个滚,把吐出来的凉水沁透了自己的身体。 这下她终于不动了。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床头总有一个小孩子蹲着,在无辜地看着她。那个小孩子很小,就三四岁光景,皮肤惨白,她走到楼梯口,那小孩子就蹲在楼梯口,她去到洗手间,那小孩就悬挂在洗手间的天花板上。她问小孩,他到底是谁。小孩倏地就消失了。她看到有湿漉漉的几个小脚印走出客厅的痕迹。 然后醒来一身的冷汗,她只好开着灯。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光怪陆离的梦魇了,从人流开始后,她就不断地做噩梦,夜里很少能一觉睡到天亮。为了防止自己在梦里再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用黄色的胶布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重新躺在枕头上。 白天。 一家心理医疗诊所里。 “你最近气色很差。”医生说。 希璟衣冠不整,坐着不吭声。 医生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拉掉了窗口的所有窗帘,墨绿色的窗帘堪比百叶窗,希璟很快被一层阴影笼罩住。 “先看着这摆钟。”医生把一个架子放到她面前,挂上一颗用细绳吊起的钢珠,然后让它摆动起来,“我现在打开灯。” 整个空间里希璟的视线只有眼前晃动的钢珠,宛如黑夜。 五分钟后,医生问:“感觉到了什么?” “唔噜噜……”希璟发出一些奇异的声音,瞳仁从注视着摆钟到两眼迷离,最后竟然是翻着白眼,医生看到她的模样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希璟像是着了魔一样,黑色的瞳仁隐藏在眼睑上,然后眼珠子全白了,跟着摆动的钢珠移动,丝毫没有听到医生的话。 这个实验进入了荒谬,希璟的面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很可怖,连医生都直战栗:“这真是邪门了,看摇摆能着魔了!” 医生去推了推希璟,希璟没有理会,她翻白着眼珠子逐渐又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感觉是有什么异物堵住了她的喉咙,医生吓坏了,赶紧伸手把希璟的两眼蒙上,希璟眼前一黯,她突然趴在桌子上呕吐了起来,一大团污秽。 再次抬头,钢珠已经停止摆动了,眼前是医生大惑不解的表情。 “女士,你没事吧?”医生拿起她的一边手探了探脉搏,发现紊乱如麻。 “我看到了一个悬挂的头颅!”希璟缓缓说。 “什么?哪里?!” “就这么挂着,左右摇摆,它在看我。”希璟擦拭了嘴边的污秽。 “你有严重的抑郁症,已经进入幻觉期了。”医生说。 “错了,其实我没有看见,但是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希璟说。 “为什么把物品当成这样?” “不知道。”希璟没了头绪。 “你之前吃过抗抑郁的药么?” “吃过,我床头的抽屉里还有没吃完的。” “以后这种药最好少吃,或者不吃。” 医生打关掉了灯,把窗帘拉开,空间里的黑暗被外面的光线充实了,各种物体映出影影绰绰的轮廓消失了一大半。 希璟看到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浊气被冲淡,她缓了回来。 “身边有家人么?” “没有,就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 “有丈夫或者男朋友么?” “他走了……”希璟的口气很冰冷,但是却很无所谓,“连孩子都不要。” “我明白。”医生稍稍点点头,诊断认为这个女孩子是因为男人的抛弃而自己糟蹋自己成这样。 “经常去参加点娱乐活动或者集会party吗?”医生又问。 “没兴趣。” “为什么?” “因为我总是看到一些不想见到的人。” “谁?” “很多人。” “能具体点么?” “我说不上来,我也不想描述他们。” 医生若有所思:“想必这些人也是你幻想出来的吧?” 希璟的神情呆板着,无法臆测她在想什么。缄默了好一阵,她说:“我经常看到一个小孩,他一看到我,就对我笑,他的笑容很诡异,我看不出他为什么这么笑,而他的面孔跟他一样。” “哪个他?” 希璟顿了一下:“我男朋友。” “我猜得没错的话,也许你们去堕过胎。”医生做了个推测。 希璟没吭声,用舌头在口腔里捣鼓了一下,脸颊边隆出一团rou。 医生的嘴边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这样吧,我给你看看一些面孔。”医生起身从身后的书架子里筛选出一本很大的书籍,然后放到希璟的面前打开。 这本书是记载全球各个国家,人种,小地方等孩子们的微笑。书名《ThesmilingfacesoftheEarth》(《地球的笑脸》)。里面的图片都是各个不同小孩子的笑容,有天真的,无牙的,烂漫的,喜悦的,哀怨的,呆板的,机械的,无奈的…… 图很大,一页一张,像是一张真人大小的脸。拓印在光滑的厚实的油纸上,丝毫毕现,栩栩如生。 “能看得出,哪个孩子的面容像你看见过的那孩子?” 希璟埋头一张张地翻,眼前如一群孩子在围着她笑,她听到了他们的笑声,每翻动一张,就有一声清脆如铃铛的笑声。希璟的动作急遽起来,她飞快地翻阅着,眼前一张张孩子的笑脸从瞳孔里稍纵即逝,而在耳膜边,一大群孩子的笑声灌入,她感觉整个诊室里都是孩子。 “女士,女士……”医生叫唤她。 希璟脑子里空白了,乱哄哄的,一大本厚厚的书籍很快被她翻到了一半,孩子们的笑声都藏匿在书籍里,这本书就如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所有的东西都图穷匕见了。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呼吸都急促了。 “女士,女士……”医生看出有点不对劲。 希璟瞳仁扩散开来,感觉自己的整双眼睛成了墨黑色,她进入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里,眸光的视线把书本拓成一个极深的凹槽,那里就如一个房间,没有窗牖,没有出口,没有光线。是一个紧密的囹圄,连空气都凝结住了,她在囹圄里看到连自己的双脚都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攀附上自己的脚下,是那些孩子们的手,是那些孩子! “啊!”希璟抓住一页油纸撕掉了,但是那声音尤萦绕耳边挥之不去,于是她使劲地揉,想把声音揉碎,揉烂,她感觉到这张纸被揉皱后,那孩子像是被她掐得奄奄的,他再也笑不出令她抓狂的笑声来。 “女士,你怎么了?”医生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希璟又撕掉一张油纸,然后攥在手心使劲地揉搓,她分明感觉到在黑暗的囹圄里,那些攀附在她脚下的小手们越来越少,她不想让他们爬上自己的脸庞上来,她得整死他们! 这是一个奇异的空间,在希璟的视线与意识里,医生没了踪影,他没有站在孩子们中央,就她一个人,那本书籍成了孤儿院,所有的孩子们都逃离了出来,蜂拥朝她身上挤,他们都带着笑,天真的,无牙的,烂漫的,喜悦的……但是她看不见,她挣脱不开他们,她感觉到自己身上被无数的蛆虫所覆盖,她要被侵蚀了! 猛然间,一团爆裂的光芒炸进黑色囹圄里,所有的孩子们都消失了,空寥寥的,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都是那些小手抓出的血痕,琳琅满目,歪七八钮,很多皮肤都皲裂了。 “女士!”医生夺掉了希璟手里的书籍,用台灯罩着她的脸庞,并努力抓住她的手,希璟此时正用自己的指甲把自己的大腿刮得鲜血淋漓,猩红色的指甲陷入皮肤扯出一条条触目惊喜的血迹。 渗出来的血把自己的轻纱裙丝边染湿了,希璟被医生遏制住,她莫名地抽搐起来,又开始往外吐污秽,喷得自己嘴边和胸襟都是。 医生用桌子上饮用的茶水洒在她的脸上,这次她清醒多了,一脸的茶渣。 “女士……”医生帮她抹了抹,又用纸巾擦拭她的污秽。 “医生,你身后有人……”希璟突然说。 医生一怔,回头看了看,身后是一大木质书架矗立顶到了天花板,旁边是几株喜阴植物,除了自己的桌子和椅子,一切都是空荡荡的,窗帘也打开了,什么都没有。 “女士,你幻觉了。”医生说。 “真的,他们就在你的背上……” 医生眉头一蹙,伸手朝后背抓了抓,没感觉什么异样。 “医生,你快点甩掉他们啊,他们就趴在你的后背,还有脖子和后脑勺也是!”希璟急了,大声地嚷道,“那些小孩子,都一个面孔!”